说说稗子
每当我在乡下看到稻田里有稗子在趾高气扬地疯长,就很为秧苗鸣不平,自然也就想到一个渐行渐远的农活——薅秧,因为,薅秧有一个目的是清除杂草,而杂草之最就是稗子,是必除之而后快的。
但我小时候却喜欢稗子。当秧苗齐齐整整绿成一片时,眼睛就感到单调,觉得少了层次和错落。而这时的稗子则高出稻子一头,招招摇摇,一种鹤立鸡群的样子,看了养眼。况且,稗子扬花抽穗比稻子早,稻子还是秧苗时,它就结籽了。那籽其实也是可以吃的,只不过是属于粗粮,无产量可言。
后来才知道,稗子之所以长得又快又高,全因为它抢掠了秧苗的肥料养分,是稻田里的异类和水稻的天敌,因其叶最初与秧苗没多大差别,很容易就混进了队伍。所以,当稗子一露头,农人就要薅秧了,也就要唱薅秧歌了。那薅秧歌,其实也是稗子的葬歌。
我不了解西方国家农夫是如何进行田间管理,对稗子之类杂草是如何处理的,但《圣经》中却记载有耶稣的一个著名的“稗子的比喻”。耶稣说,人撒好种后,睡觉时有仇敌来,将稗子的种子撒在田里,秧苗吐穗时才显现出来,仆人向主人报告,主人不同意拔出稗子,担心伤到好稻,等收割时,才吩咐仆人将稗子择出来烧掉。
由此可以看出,但凡是人类,基本的善恶好恶是一致的。只是在具体处理“稗子”的方式上有些不同。耶稣主张让其与稻子一起长,毕竟也是一物种,不妨救赎和宽容。但不早早除掉它的根本原因,并不是因为那稗子是“未成年人”,而是怕拔出稗子时误伤到秧苗,有点投鼠忌器的意思。不管怎样,对“恶”的代表“稗子”,最终依然还是要杀灭。我生活的中国四川,对稗子更是罪不容赦的,一是露头就“杀”;二是斩草除根。哪怕杀敌三千自损八百也在所不惜。这是与西方圣人的重要区别。蜀地的农妇勤俭节约,会把拔起的稗子摔在田埂上,让烈日曝晒成干草状,再拾回去当柴烧,因而稗子的结局和西方一样——灰飞烟灭。而强悍的农夫则仅仅用脚丫就把它连根夹起,然后狠狠地踩进泥水深处,不让其再见天日,最终被泥水浸泡而成为腐殖质肥田。
但是,在中国人不知道吃什么好的今天,稗子却堂而皇之地走上餐桌,稗子酒成了名贵的养生酒,稗子的籽粒也被精制成“稗子面”,成了舌尖的宠物,更为名贵的是类似小米的“稗子羹”,价格却超出小米数倍。又有专家出来佐证稗子品质如何优良,考证出哪朝哪代稗子曾是皇室贡品,为皇帝老儿专享。几乎要建议政府动员农民多种稗子,或许就因此致富了。
然而,正与邪,忠与奸,良与莠的判断标准,千百年来已经深入中国人的骨髓,成为不变的基因。稗子,或许会招摇一时,但绝不会招摇一世。千百年后,中国老百姓的饭桌上,稻米仍然是不变的主食,而那时候,稗子或已绝迹了吧,当然,它变种为更具隐蔽性和欺骗性的另一个什么“子”也是有可能的。
我不知道老祖宗为啥偏偏给稗子取了这么个名字。稗子的颗粒极小,故“稗”的引申义为微小、琐碎。中国古代有一种专给帝王述说街谈巷议、市井传闻的小官就叫稗官,记载这类轶闻琐事的文字就被称之为“稗官野史”,这是个有点轻蔑的称谓。“稗”与“败”同音,是说稗子是物种之间的败类,还是说这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或者就是直接取其谐音——败子,败家之子?
有看官看到这里,也许会问,你笔下的稗子,和现实生活中的某种人何其相似乃尔,你又在用春秋笔法骂人了吧?朋友,你想多了,我只不过是从植物学的角度去思考了一些问题,目的就只一个,希望人们辨别良莠,保持物种的纯粹性,不要让谬种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