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陵原上蝈蝈叫
天下万物,至柔至弱者,莫过于水;至刚至强者,也莫过于水。说其柔弱,是指任何物体,都可轻易刺进水中;说其刚强,不论是坚硬的山岩峪口,还是深厚的黄土沟壑,无一不是水流冲击而成。所以,因了一条浐河从中通过,就硬生生地把一块完整的土地,切割成了两个坡原。河东是白鹿原,河西就是杜陵原,两原之间,为宽阔的河床川道。
白鹿原离城较远,那时叫狄寨原,名气也没现在这么大。杜陵原就不同了,过了等驾坡,就是马腾空,马腾空西侧就是杜陵原了。那时的杜陵原,还只是一片旱原,原上有三兆、缪家寨等好几个村子,村民世代靠种庄稼为生,因而把个原坡地改造成层层梯田,虽说是旱原,但因了土层肥厚,小麦成熟时节,依然麦浪滚滚,黄灿灿的成了金色的原野。
这时候,原北面的东方、秦川、华山、昆仑、西光等几个大国防厂的职工家属们,就结伴而至,去捡拾农民收割后撒落在田里的麦穗,尽管那年月城里的工人瞧不起农民,把农民不论老少统称为老农,惟独此时,走进了人家地头,才换作了一番巴结讨好的模样,生怕被老农撵走或收走袋中的麦穗。
那时城市户口是按月供应商品粮的,每月最多的不过30来斤,放在今天来看,已然不少,可要知道那时每人每月限量供应4两油、半斤肉,所以家家日子都是紧巴巴的。在地里捡拾些麦穗,多少也是个补衬。原上人宽厚,当然也忙不过来,捡就捡吧,反正掉在地里,一场雨一浸,也是个发芽出苗浪费,还不如叫人捡拾了至少不糟蹋,况且人家城里人也是头顶烈日,一颗汗珠子掉地,才捡来一颗麦粒的嘛。
短短的几天麦收,手疾眼快的,也能捡拾个几十斤呢。拿回家晒干,双手揉搓,去掉麦芒麦壳,就是麦粒了,先一天用水泡好,下班后用水煮熬一下,又筋又香的麦仁稀饭就是它了。还有的将煮熟的麦仁捞出,撒拌上曲子,一个对时,就成了麦麸坯,类似于醪糟坯子,条件好的,撒上白糖,差些的,捏一撮糖精,甜中微酸,比汽水醇厚好喝。问问现在上了年岁的老国防人,相信在记忆中还不会忘掉那段时光吧?
最快乐的是孩子们,不是拾麦穗,而是逮蝈蝈。杜陵原上除了庄稼,还有崖畔上的荆棘草丛,荆棘草丛下就是一长排坟茔,但草丛里却生长着蝈蝈,原上人称其为蚂蚱,颜色呈赭红色,个头也比外地的绿蝈蝈小,但叫声却清脆悦耳。孩子们放学后,调皮些的干脆逃学,结伴跑到这儿来逮蝈蝈。这蝈蝈可不好逮,远远地听上去叫声一片,好像草丛里到处都是,可人还没走近,立刻又销声匿迹。只能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靠近,若被蝈蝈发现了,也不要着急,先呆在原地不动,过不了一会儿,蝈蝈一看没动静了,就又叫开了,这时再循声在草丛中仔细寻找。其实,即便是发现了蝈蝈,也很难捉住,弄不好,双手就被荆棘酸枣刺扎得血糊漓啦,痛得龇牙咧嘴。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终有捉住的时候,兴奋地紧忙放进麦秸秆编的小笼子里时,才发现只剩自己一人身处一排坟茔上,小伙伴们也不知跑到哪片地里去了,吓得头皮发麻撒腿跑远,这才呼唤着同伴的名字。
回家后,揪一两片翠绿的葱叶,喂给蝈蝈,看蝈蝈贪婪地蚕食着葱叶,吃高兴了,两边翅膀一抖,就是一阵欢鸣,这时,孩子就高兴得比蝈蝈还兴奋。蝈蝈可养到入秋,有些甚至到初冬,当手捧死去的蝈蝈时,孩子们又憧憬着来年杜陵原上再走一回。
人的力量真是伟大,虽说浐河依旧静静流淌,当年的孩子们也早已长大成人,但当年的杜陵原却已旧貌换新颜,乱坟冈、庄稼地已被万亩森林所取代,没有了蝈蝈,却可看百鸟翻飞欢唱,还有那樱桃、葡萄园里的采摘品尝,秋天遍地的银杏叶,满原尽铺黄金甲,雪飘时节,山舞银蛇,原驰蜡象,一派北国风光,早已成了都市森林公园了。
到这来的虽然还大都是城里人,却都是开着私家车的,接待他们的,依然是原上人,虽然一家挨着一家的餐馆、庄园挂着农家乐的牌子,但主人的身份也早已成了街道办的居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