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胎记
我一落地,就烙上了“栖凤楼”的精神胎记。
我的先人们在这里休养生息,我也在这里生活了20年。20年的风雨故园情,20年的芳香泥土心,20年的风雪人生路,“栖凤楼”是和脐带与乳汁一样铭刻生命深处的记忆。古时我村没名,一老人早起起来拾粪,他走到村头的梧桐树林中,见一只稀奇的鸟落在了枝头,当时他不知是什么鸟,加上黎明的朦胧,只顾一路尾随而去,鸟听到脚步声展翅飞去。待天亮,他给人们讲他遇到的这只鸟时,大家都说是神鸟,是鸟中之王的凤凰,一位粗通文墨的老先生脱口而出——栖凤楼。一言九鼎,掷地有声!
20世纪60年代一个初冬,我来到了这个世界。我的到来,没有给父母增添多少欢喜,父亲一直再盼个闺女,因为他已经有了四个儿子,而仅有一个女儿。第一声啼哭因为饿,娘没有奶水就用红薯把我喂大,此后就是依仗红薯的滋养,我长高了,长胖了。童年时,“农业学大寨”的热浪正高,一年四季,诚实的田野上都是乡亲们劳作的身影,汗水构思着富裕的诗行,但年复一年收获的依然是贫穷。虽清贫,一根木棍、一头牛犊、一只野兔、一只小鸟、一条小鱼、一把麦穗、一穗玉米、几把黄豆、几块红薯……都是我和小伙伴的天堂之物。冬天的夜晚,最惬意的是牛屋里火堆旁听大人拉呱,闻炊烟的味道,如果在喂牲口的草料中能筛出一些玉米粒、黄豆粒,或从家里拿几块红薯放在火堆里煨熟,然后能分些许尝尝,那简直是人间盛宴啊。
后来,靠着父兄的体温长大的我,走进了城市,但进城后,常常会怀念小时候扶着灶头,一边添柴,一边煮饭的日子。饭香,炊烟也香。守住一缕缕温暖的炊烟,也就守住了一个温暖幸福的家,守住了一缕缕乡情。我想炊烟一定是母性的,是原生态的,它袅娜地上升,系着整个村庄,也图腾了村庄沉甸甸的希望和淌不干的汗水。看,田埂上荷锄归来的男人们朝着各自所熟悉的那道炊烟走去,疲惫的脚步显得格外轻快;而那些贪玩的孩子们却仍没有回家的意思。他们是看见炊烟肚子就不饿了,还是在等待那一声长、一声短的响彻整个村庄的呼唤?每次回家,一进家门,母亲就会急急地生火为我做饭,不管我饿不饿,都坚持这样,不一会儿,一缕温暖的炊烟就会从我家的房顶上升起,轻柔地抚摸我,这如约而至的气息,朴素而淡雅,久违的沐浴,驱除了我的风尘,让我幸福如水。
我曾经说过,我是家乡放出的一只风筝,而风筝线永远系在娘的手上。娘健在时的一除夕夜,我们弟兄几个围坐在娘身边守岁,喝着滚烫的烈酒,拉起了家常,醉意朦胧中让我感到:酒,还是家乡的醇;菜,还是娘做的香。红泥小火炉,能饮一杯无,晚来天欲雪,犬吠深巷里。这些乱七八糟的古诗突然涌出来,与娘的百年老屋浑然一体,使我不知今夕何夕,不知古人为我还是我为古人。“想不到老了又过上了好日子,我很知足,黄土已埋到我胸口了,我活一天赚一天,不想恁多。”一辈子与泥土打交道的娘,说出话来竟是这样超然物外,让我敬佩而又汗颜。家乡父老最懂春天播种,秋天收获,在生活的某些细节上,也许你们“混混沌沌”,但对生活的整体把握上,你们潇洒自如游刃有余,是圣者,是高人。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留在记忆里的故乡是单纯的,与时间无关,与金钱无关。在外久了,想起故乡,心中都是一片灿烂的慰藉。每次回家离开时,我总要到屋后的小河边坐一坐,尤其是近年,因为娘也随爹静静地躺在了离河边不远处的麦地里。我录下想听的声音,想家了,就拿出听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