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务农俵冲斗

作者: 邓衡武2017/07/18现代散文

一九六九年的二月份,临近春节的一天,我冒着凛冽的寒风,纷扬的大雪,只身下乡来到了绥宁县联丰公社大团大队俵冲斗生产队。

这是一个侗族小村庄,位于绥宁县最西边与怀化市通道侗族自治县搭界之地。整个村寨掩映在密树丛林中,一湾溪水静静地绕村流过,依山而建的吊脚楼,鳞次栉比户户相连。村后的原始森林中不时还有豹子、野猪出没,令人胆颤心惊。山民上山割生漆、采松油,都是带着猎狗与猎枪结伴而行。房前屋后的梯田层层叠叠,整个村庄犹如一幅淡淡的水墨。侗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祖祖辈辈辛劳地躬耕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

这里小水电十分发达,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乡民们就用上了电,加之森林资源丰富,每个劳动日价值七毛钱,比起那些每个劳动日只值两三毛钱的地方来说,当时算得上富庶之地了。侗人们大都喜穿自织、自染的侗布,好青黑色。男人用几米长的青布缠头,女人常穿黑色的百褶裙,喜欢佩戴银帽、银花、项圈、手镯等银饰物,上衣常用红、蓝、紫色的花边点缀,色调明快恬静,柔和而娴雅,款款走来,银光闪闪,叮当作响。

村民们对于我的到来,既热情大方,又惊奇疑惑,这可能是第一次有了城里“细伢子”入住他们村寨。他们围着我问长问短:“邵阳在哪里?远不远?大不大?”在他们心目中,除了北京,公社所在地的寨市就是最大的地方了。定居下来后,村民们不管男女老幼都亲切称呼我为“老邓”,尽管那时我才21岁。他们手把手地教会了我挖土种菜,插秧割稻,打禾拌谷,犁田耙田。别小看了犁田,它不仅是一件力气活,也是一件技术活。犁田时,一只手要掌握犁头用力的轻重,用力小了犁不着土,叫“飘犁”,用力大了犁吃土太深叫“沉犁”,牛拉不动,犁田的人也吃亏。另一只手要拉着缰绳拿着鞭子吆喝着牛前行,只有左右手协调配合,才能犁出黑油油的田泥来。初学时我不是飘了犁就是沉了犁,不是忘了松缰绳让牛走,就是猛扬鞭大声吆喝,惊得牛拉着空犁飞跑,自己也扑通扑通地摔倒在田里。生产队的陆队长是种田的老把式,硬是下田教了我一个星期才使我初步掌握了犁耙田技术。三个月后,队里见我做农活拿得起放得下,给我评了一个“壮劳力10分工”,对我一点儿也不挤板吃生。那时,我挑着百十来斤的担子送公粮,走四五里地都不用歇肩,每餐能吃一斤半米。村里的大妈、大嫂们见我吃得多,又是一个人单独生活,不时给我送来时鲜蔬菜,炒好的酸菜杂菜,腊肉、小鱼小虾,山中野味,还送来米、油、糍粑等,使我衣食无忧。我也用自学的理发手艺,给村民们剃头理发,讲文革到全国各地串联的故事。我感觉自己是完完全全融化到了村民之中了,村民们也把我看成是自己的亲人,侗家的儿子。那年夏天队里一致评选“老邓”出席了全县优秀知青劳模大会。

更使人难忘的是侗家人有个习俗,在孩子出生不久以后,要找一个外乡人认作亲爹,以便将来娃儿好带。这样,我这个远道而来的外乡人就成了好几户人家的抢手货。最后,我与一位叫陆安德的人家结成了亲家。安德那年才19岁就做了父亲,生了个男孩乳名叫小毛,孩子满月那天,安德家置办了酒席,请我上座。孩子奶奶抱着小毛,向我作了三个揖,然后要我把他们事先准备好的小鞋,小衣,银手镯,长命锁等东西,以我的名义送给宝宝并给他穿戴起立,大礼就此告成,小毛就成了我的亲崽。如今,小毛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打那以后,安德一家人对我更是照顾有加。为了不使我感到孤单,安德送了一条小狗给我,我给它起名叫“小龙”。从此以后,无论在田间地头,山里山外,送粮路上,小龙前蹿后跳地跟着我,晚上就睡在我的床前,成了我形影不离的朋友。收割季节的一天,我和村民们在深山的梯田里割稻子,小龙欢快地在稻田里打滚嬉闹。正当我捏着一把稻子要割时,小龙突然朝着我汪汪大叫,并用前脚拼命地撕扯着我的衣服,我松手一看,原来刚才那把稻子上,爬着一条青黄色尺来许长的小蛇,后得知这是当地深山老林中常出没的一种叫竹叶青的剧毒蛇。要不是小龙的惊觉,一当被其咬,我可能有性命之忧。自此,我和小龙更有着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一九六九年的九月,正当大队要发展我入党之时,招工开始了,一方面侗村的老乡们舍不得我走,另一方面,又怕耽误了我的前程,他们向上级第一批推荐了我。九月二十九日那天,侗寨全村的乡亲们倾巢而出,敲锣打鼓,燃放鞭炮把我送上了回城的汽车。此时,我已是热泪满襟,不能自已。汽车启动了,忽然,我听到了小龙熟悉的汪汪声,它跟着汽车拼命地跑着,直到汽车远去,消失在漫天的扬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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