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鹊界散记
紫鹊界,一个钟灵毓秀、诗意盎然的地方,一座自先秦至今,历代栖居繁衍于此的山民以勤劳和智慧开垦、翻耕千年的稻作文化大山,一副依然以原始的犁耙为笔、借自然的日月风雨着色,精心描绘,无论春、夏、秋、冬,皆有不同色调和韵致,让人惊艳莫名的山水田园大作,犹如历史遗存下来的瑰宝,就一直深藏在那新化之西群峰簇拥的大山深处。走近她,欣赏她,就如同撩开千年不老的仙女那神秘的面纱,豁然间由不得你不为之惊叹。
早就耳闻紫鹊界梯田的美名。秋分过后,择一晴好天气,携妻儿驱车前往,不仅仅是为了猎奇赏景,一饱眼福,于我更多的是对那方山水的神往和对历经千年积聚在那方山水间生生不息的文化和精神传承的敬仰和崇拜。
抵达紫鹊界风景区进山牌坊时,虽已近黄昏,但乘着兴儿,来不及思虑上山还有多远,山上有无吃住之所,继续驱车攀行。好在因非周末,游客不多,上山和下山的车辆寥寥,一路缓行,虽然山路曲窄,因无会车之扰,但还能抽出心思来观赏沿路的美景。打开车窗,山风徐来,有泥土和稻子的芬香扑鼻,让人心旷神怡,惬意极了。
悠然畅快间便到了接近最高峰顶的观景台前,吸引我们不由得不停下车来观赏。沿木质栈道缓步登上观景平台,凭栏远眺,浑圆橙黄的夕阳正薄西山,和煦温润的阳光亮亮爽爽地洒满连绵起伏的群山。一坡坡,一层层梯田尽收眼底。窄窄纤瘦的梯田,曲曲弯弯,蜿蜿蜒蜒。已熟未收的禾稻,金灿耀眼地挤满了层层梯田。田借山势,稻随田升,层层叠叠,密密匝匝,如一张巨大无比的金色云锦自天外铺盖下来,连绵起伏地装裹着眼下弥漫无际的群山。如云似纱的水雾山岚在群山间升腾飘飞。山风乍起,满山满坡的禾稻随风摇曳,索索有声,让满眼的美妙风景刹时更加生动而妩媚。错落有致,层层叠叠的梯田,恍如数不清的金蛇在满山满坡地狂舞,自山脚向山顶热热闹闹地簇拥而来。静心观赏,我仿佛听到了欢快的齐声大合唱,那是禾稻们的欢唱,是对又一年丰收的天籁赞歌。
相比层层梯田里禾稻们的欢快热闹,零零星星散布在满山满坡金色梯田间的村舍农家倒是静谧安然得多。这些点缀在梯田和稻禾间的土屋木楼,被村前屋后的茂林修竹掩映,在金色的稻海中,在温暖的夕阳下,凝聚成一簇簇的墨绿,又仿佛一座座小岛。远处炊烟袅袅,近处鸡鸣狗吠声脆。间或有休工回家的农人肩扛锄耙,牵赶着牛羊,徐徐缓行在田间小路上,寂然无声。此情此景,置身其间,不为桃花园中人,也作桃花园中客了。
夜居山上农家木楼客房,木板为墙,木楞为窗,木床、木椅、木桌,连卫生间都是全木结构,满屋子飘溢的尽是新鲜杉木的暗香。是夜伴木香而眠,自然睡得格外香甜。
清早起来,乘着主家做早餐的空暇,牵着小儿,踏着夜露,沐浴着朝霞,沿客房前的田间小径漫步。大清早的深山空气更加清新,让人神清气爽。路边的各色小花,草尖上星星点点的露珠,山坎田边汩汩清流的溪水,都让好奇的小儿着迷。一路走走停停,不觉来到另一户农家小院。眼尖的小儿见女主人背回一大捆新砍下的高粱杆儿,以为是山里的甘蔗,便缠着要去买来吃。这高粱杆儿,生长在农村的我倒是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也吃过不少,大多味儿寡淡,难得选中脆甜的。只是那时乡下孩子清苦,每每在高粱成熟时,在地里挑来几根粗壮的,权作甘蔗解馋而已。心想哪有高粱杆儿拿来作甘蔗卖的呢。终究拗不过小儿,又碍于面子不好开口讨要,便牵着小儿过去讪讪地说要买几根来尝尝,没成想人家还真是要卖的,开价还不含糊,大的五块,小的三块。好在刚开口说是买,不然就尴尬了。掏出零钱,随小儿心意大大小小买来一小捆。就近选一块干草地,父子俩席地而坐,在这深山荒野之中,我也顾不得许多,仿佛又回到了天真纯朴的童年,与小儿一起津津有味地开吃起来。嗨,还真没想到,这紫鹊界的高粱杆儿还真不同于童年家乡的味道,用嘴先把杆儿外皮剥了,中间嫩绿的芯儿格外嘣脆香甜,虽然水分不及甘蔗,但嚼在嘴里清甜且几乎无渣。那种甜还不是蔗糖式的寡甜,而是有如饴糖般的香甜,久嚼一下还能咂吧出高粱花子的清香来。呵呵,这紫鹊界的高粱杆儿真是奇了,怪不得人家要卖呢。
一路回返,在名为九龙界的另一处观景台前停车赏景。见观景台下就近的梯田里有一老农独一人在收割稻子。收割的方式原始而质朴,一镰、一桶、两箩筐而已。只见他时而佝偻下腰一兜一兜地割下禾稻,又一手一手地码放成堆,时而又立起身子,双手掐紧一小捆禾稻,斜着身子用力向禾桶里摔去,嘭嘭作响。老农独自默默地劳作着,或割或扮,不紧不急,似乎身外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游客,甚至世间一切的浮躁与喧嚣都与他无关。我在暗忖,倘若参禅者见此情景,大抵也会有所顿悟吧。
带着几分新奇,更多的是怀着十分的感佩,我们沿观景台下杂草丛生、崎岖逼仄的山间小径亦步亦趋地来到老农割稻的梯田边。恍如桃花园中人的老农,见我们一家三口前来,先是一愕,继而一笑,也不开言,又自顾自地继续忙活起来。老人家个儿矮小,精瘦的五短身材,看上去倒还硬朗,满头银灰短发,一脸的苍桑皱纹,一双粗糙如松树皮的手,青筋暴凸,看年岁应在古稀之上。见老农并不讨嫌我们,便没话找话地与他攀谈起来。尽管老人家满口新化话艰涩难懂,但他的亲切随和让我们的家常拉得倒也融洽顺畅。从闲聊中得知,老人家今年已是七十有六高龄,膝下有三儿一女,十一个孙辈,还有了两个曾孙,真可谓儿孙满堂了。我问怎不在家里安享清福呢?老农轻叹作答,儿孙们都外出进城打工去了,这祖宗留下来的田地荒了,可惜呀。谈到脚下的梯田,老人似乎又来了劲儿,直起腰杆往眼前满坡的稻田一指,颇为自豪地对我们讲,要是早些年,眼下的场景可热闹了,男女老少齐上阵都来忙收谷扮禾,大家还打着山歌呢。说到这,老人的心思刹时又沉重起来,叹息一声,哎,现在时代真是变了,十里八乡只留下我们这些老把戏还在,舍不得让祖宗留下的田地荒废了。可毕竟岁月不饶人啦,早些年还种了八亩多,近两年就只种这两三丘了。老人家继续叹息着道,如今政策好是好,镇里面为留住这梯田,发展旅游业,除国家补贴外,还有旅游补贴,可还是留不住人呢。“你看看,这上面的早就荒了,可惜呀。”随老人家手指方向仰视,这才发现早已荒草满坡的山腰上还依稀残存着梯田的轮廓。
紫鹊界归来,层层如金的稻浪,清新如画的风景,润肺爽心的空气,还有那让人沉迷入梦的小木楼和清香甘甜的高粱杆儿,都几番如过眼云烟在脑海里回放。然而,尤让人难以释怀的是古稀老农那几声如铅的叹息。我不时在想,若干年后,金秋十月紫鹊界的丰收景象还会年年岁岁地重现吗?
但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