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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期亦有期

作者: 梅凤云2017/04/21情感散文

那些天曾接到一个电话,至今忆起,心头犹有暖流。

那是暑假之前的一节课间,鹏弟的电话。他声音并不太响亮,甚至还有点吞吐:“姐,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你说声,忙完这阵,带大爷去查查身体吧,那天见他觉得很瘦啊!”我应着,他就挂了。两人的话仿佛都是轻描淡写,然而挂断电话之后,酸楚又幸福的感觉在胸中激荡,我眼角竟然湿了。

脑海中浮现近来父亲因农事辛苦而消瘦了的面容,原本胖的圆脸拉长了,道道皱纹更显深刻,渐如我记忆中的爷爷模样。鹏弟几天前回来,做医生的弟妹就因父亲消瘦而面露忧色,关切地问这问那,一定是他们回去以后还时常惦记,才打了这个电话。想到父亲晚年又拥有这份失而复得的亲情,让我因喜而泪。

鹏弟,是我叔叔的儿子。他8岁那年,31岁的叔叔因病去世。那之前不久,慈爱的爷爷去世,之后不久,唯一的姑姑去世。父亲作为家中老大,和二叔全力支撑着大家庭。那时正上师范的我,每次回家感受到的,都是父亲面对家族不幸竭尽全力的抗争和难以回天的痛苦。

鹏弟是我们这一代的第一个男孩,家族观念特别强的父亲珍重着他,疼爱着他,过年分压岁钱,给我和妹妹每人两块,弟弟二十。

然而无论他对弟弟怎样珍重疼惜,年轻的婶婶终得改嫁。他们去了百里之外,在一个临近春节的冬日。父亲为此不愉快良久,记得当时他常说一句话:还有你奶奶,就不能过完年再走吗!现在想起,父亲抱怨的深处大概怀着对弟弟的不舍。但那之后,因我们与婶婶去的地方交通不便,来往渐少,感情竟也有些隔膜了。

每次过年时,提起鹏弟,父亲并不多说什么,往往沉默着叹息。有时闲谈时也会听出,他对自己壮年气盛是有愧疚的,但一直无从表达。有时,婶婶会带着弟弟回来看奶奶和大家,长久不见加上彼此内向的性格,相互之间竟感觉到陌生,称呼也变得不自然,相见的感觉真是五味杂陈,有浅浅喜悦,也有淡淡苦涩。

岁月颠簸着前行,我们各自走在路上,也偶尔听说些鹏弟的消息,但联系依然甚少。我们姐妹相继成家,鹏弟小我10岁,也将结婚了,父亲让我们都去参加他的婚礼。那天,父亲、二叔和我们姐妹兄弟都到齐了。身着西装的鹏弟让我忆起叔叔当年的潇洒俊逸,他的新娘美丽大方,婶婶也风采依然,那是个美满的时刻。我心头却控制不住地想起过世近二十年的亲爱的叔叔,看看父亲和二叔,眼中似乎也有泪光闪过。席间,弟弟不太自然地叫着“大爷”、“姐姐”,但我感到一些生硬正在悄悄融化。

一年后,婶婶和弟弟回来,抱着刚刚满月的侄子俨轩。看到白净调皮可爱的俨轩,时光仿佛倒流,我们一下记起了弟弟幼时模样。他小时候,我和妹妹几乎天天抱着他玩。而今,抱着俨轩,脑海中漾起同样柔软的亲情,亦或说更为深沉。这让我们明白,那些亲情这些年其实并无消减半分,它只是被储藏了,而今它正从那个神秘的出口一缕缕流出,流在每个人的心头。父亲张罗着照全家福,他作为大爷爷,抱着俨轩,皱纹也笑成了花。

我和弟弟一起去给叔叔上坟,坟上青草年年生,大概年年都在盼着这一幕:长大了的兄弟姐妹心灵相通,来看望那共同深爱的人。逝者有灵,他一定愿意看到我们相亲相爱。郑重地叩头,愿他安心。

这几年,弟弟回来的次数渐多。每次相见,依然简单的问候中流露着彼此发自内心的亲近。他给父母带感冒的、消炎的家常用药,他也给我和妹妹的孩子买玩具买衣服,虽然他依然不多言。俨轩已能满地跑了,但我们每次见到他,依然愿意捉住他,抱着他,带他去村边认识老家的山岭和河流。

上次鹏弟回来,午饭后,大家在门口凉快。我到里屋,看到他和我父亲正坐在沙发上,安静地聊天,父子一般。那个气场中流动着温馨的亲情,让人心动,我静静地走开。我想,父亲沧桑尽阅、中年失去手足的心酸,以及弟弟幼年丧父、异乡飘零的悲苦,在那样的时刻,大概都可以得到补偿。

人生年寿有限,藏于胸中的亲情终得以跨越心河,飞越关山,让相爱的人能够倾吐心语,比肩而行,这不能不感谢上苍待我们之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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