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冀在路上

当腥咸的夏风掠过稠密的灌木丛，原本静谧的山林间突然泛起三两只鹧鸪此起彼伏地鸣叫声，我蓦地意识到自己某些已沉睡多年的希冀就在脑海中若隐若现地漂浮着。

其实横陈在我面前的，还另有一条宽阔平坦的沥青大道，只是我极少选择走它。朋友们曾戏谑地称我是一个传统的悲观主义者，或许此话并非不可端倪。在这条大路上，在许久以前的一个清晨，一个骑单车上学的少年被一辆卡车刮倒后卷入了巨大的车轮之下……在这条充满血腥、喧嚣与恐怖的大路上，我选择了消极地绕行，或者说逃离。

山间小道上的景致是安宁而静美的。晴日里青山葱翠，流泉潺溅，自是令人心旷神怡；雨后的山谷清新明丽，云蒸霞蔚，更是使人陶然欲醉。护林人是一位老者，他的青砖黑瓦小屋就掩映在路边繁茂的树木之中，前有竹篱茅舍，旁附瓜架柴垛。平日里老者安详地端坐在树荫下的藤椅里，手里大概是在雕刻着什么。炎夏的某个黄昏，我在加班归来的路上行至此地时正好遭遇一场滂沱大雨，我匆匆停车推门进屋。对于我的鲁莽闯入，老者似乎感到有点意外，他摘下老花镜，端详了我一小会，但很快就停下手中的活计，顺手递给我一块干毛巾。老者很随和，且十分健谈，在橘黄的灯光下，我看到岁月的风霜早已染白了他的鬓发。

雨声渐紧，雨点击打窗玻璃的节奏急促而铿锵。我瞥见屋内许多角落里都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质佛像，想必都是老者的雕刻作品。老者对我说他年轻时刻过的艺术木雕像不计其数，手艺非常吃香，后来最辉煌的时候他还当过生产队的队长。老者说这些时神态自若，语气波澜不惊。我料想在他的心里，往事就像一根循着阳光生长的青藤，在时光深处斑驳的墙壁上缓缓攀爬。

“当年还有一个同我的手艺旗鼓相当的青年干部，后来得到组织的青睐，一路官至邻省某市的地委书记。”老者继续叙说。“您也不错啊！一生为艺术而活着。”我由衷赞叹。“哪里！”老者摇头苦笑，“我曾被当街批斗过，只因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

老者淡然地说着他的陈年旧事。一时间，我感同身受却无言作答，心想每个时代皆有其鲜明的主题，或深邃或沉重，而我辈小生绝不可妄加评论。我只能在这样的雨夜默默聆听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幻化在历史尘埃里的澎湃心声，此刻悬浮在他头顶的灯光如水，兀自在岁月的长河里静静流淌、穿越……

雨停了，我告别老者走出小屋。我打开车灯继续赶路。夜色如幔，而眼前的灯光却是格外的明亮。前行中，耳畔又清晰地传来几声熟悉的鸟鸣，那便是幽远而岑寂的鹧鸪的鸣叫，它一直是我铭心的希冀之所在，原来有时它只是黯然藏匿在某个宁静的角落。

是护林人柔美的灯光让我漂浮的心逐渐抵达生活的真实。这一刻，我已然发现眼前其实并没有通往希冀的道路，也或许道路本身就是一种莫可名状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