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乾坤话锁龙
这世界,有东就有西,有南就有北,有方就有圆,有厚就有薄;有水豆腐,就有干豆腐。
豆腐,我历来认为低调奢华,食品中的白衣侠客,长相方正,白玉无瑕,你看,形容一个人心底纯正善良,都说“刀子嘴,豆腐心”,可见,豆腐本质就是良善的。而且最可贵,即使“衣带渐宽终不悔”,瘦成干豆腐,那也是坚持“吾将上下而求索”,绝不脱离群众,没离开老百姓的餐桌。
这也不足为奇,来自黑土地的豆子,那也是“出黑土而不染”,就连大名鼎鼎的陶公想展现自己的田园情怀,都是选择种豆子的,虽然他南山的豆子“草盛豆苗稀”,一方面说明他种田技术不行,虽然“带月荷锄归”,很勤奋,可光有勤奋是不行的。另一方面说明豆子是接地气的,来自广袤的原野,还没人说,种豆花盆里,它生而为实用,不是观赏类。跟牡丹玫瑰不沾边,顶多和杂草做做邻居。虽非公子贵客,窈窕淑女,但不仅百姓餐桌渴求,就是文人骚客,王公贵族也喜闻乐见。当然谁都知道,苏东坡就有独创品牌“东坡豆腐”,还有“旋前磨上流琼液,煮月档中滚雪花”,大家也都知道说的是谁。
但是人们常见的是水豆腐,也就是豆腐块,方方正正,白白净净,笑容可掬,可炖可炒,可凉拌。所谓“瓦罐浸来蟾有影,金刀剖破玉无瑕”。说到干豆腐,就有点奢华的意味,因为水豆腐自己家就可以做。豆腐块吗?以前家里秋天收了豆子,小毛驴一套,磨了豆子,就可以做顿水豆腐吃,可是干豆腐呢,每当家里来客人,母亲才会低声跟父亲说,“去买点干豆腐吧。”瞧,从前干豆腐是服务于客人的,家里并不常吃,因此它可以称为豆腐中的贵族。为什么呢,也许因为它是水豆腐的深加工,应了那句话,锤炼出精华,硕士跟博士肯定不一样啊。我小时候就很奇怪,那么厚,水淋淋的豆腐块,怎么就压成薄薄的,纸张一样的干豆腐,这样的想象,足以在一个孩子心里产生崇拜,因此幼年对于干豆腐,吃的时候,是带着好奇的。
长大了,机缘巧合,我嫁到一个叫锁龙沟的地方,公公婆婆以前开过豆腐坊,“近水楼台先得月”,得以偷窥天机。做干豆腐的程序前半部分和水豆腐无二,泡豆子,机器或石磨磨成豆浆,煮开,稍凉一凉,用卤水点成豆腐脑,自己家做和豆腐坊区别是,豆腐坊不用锅盛,是用大缸,如果吃水豆腐,点好了是要盖上盖子闷一会儿,可是做干豆腐不一样了,点好以后,要用一根木杠用力在盛满豆腐脑的大缸里搅,搅得越碎越好,我常常想象大缸里玉屑飞溅,有力的臂膀,热汗淋漓,那种画面的震人心魄。劳动与力量、人与自然的完美结合是最美。豆腐搅成豆腐沫,一件重要道具出场了,做干豆腐专用的木头扎,是什么呢?方型的木头模子,上面带着类似千斤顶的东西,木头扎里铺上白色细纱布,一瓢豆腐沫泼上去,泼多少是个绝对的技术活儿,泼多了,压出来的干豆腐就厚,泼少了,压出来的干豆腐就薄。泼一层,上一个木头扎,一直这样,像一个个蒸馒头的大蒸屉,直到把缸里所有的豆腐沫泼完,盖上一个盖子,用类似千斤顶的铁块压,如何压呢?是不断地拧紧贯穿铁块的螺丝。大约压多久也是有讲究的,一般半个小时,干豆腐压成了。
在市场上见到标着纯手工制作的东西价格总是高于机器生产,我觉得颇有道理,经过手工的东西总是带着情感的温度和人自身的某种灵气,味道是不一样的。干豆腐也一样,每一片干豆腐都是用手揭下来的,当然,这是指纯手工干豆腐,吃在嘴里的每一片,都曾有一双手把它从木头扎里请下来,装箱,带到市场。
古话说“人争一口气,豆取一脉水”。好的干豆腐,不但要求原料大豆的品质,生产者的技术,它跟好酒一样,对水的要求很高。我初嫁锁龙沟,回门的时候婆婆非要我带点干豆腐,我有点不情愿,因为葫芦岛的干豆腐有名气,虹螺岘干豆腐都是出口的。我们家是爱豆一族,对豆制品还是有相当品位的,我怕锁龙沟的干豆腐跟我组合到一起就被贴上穷乡僻壤的标签。但用上那句广告词,迫于情面,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情还是带上了。没想到父亲和家人尝过之后,交口称赞,以后回娘家,锁龙沟干豆腐成了必备品。
回来问究竟,婆婆说,咱们锁龙沟的水好,为什么呢?有一口锁龙井,四季都不结冰,是山泉。因为有真命天子在井里呆过,公公补充说。是否因为有真命天子,就沾了灵气,不敢确定,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却是亘古不变的真理。锁龙沟的水好,因此豆腐香,确也不是弄玄。但是否因天子驻足,却是周瑜打黄盖,无关豆腐的事儿了。
市场上见到锁龙沟手工豆腐,尽管买个一斤或八两,故事任人评说,老百姓,吃的还是质朴厚道的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