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里的鸟语墨香
村里人都说,北方养不活竹子。可父亲不信,偏把偶然得来的竹子种在东窗下边。没想到,几年之后,这竹子郁郁葱葱,竟然成了一片竹林。
冬天,其他的树木已经冬眠,只有几片干枯的叶子在枝头挥手,我们的小院却一片生机,翠油油的。村里的鸟们早已经南飞,只有麻雀和喜鹊在村子的上空闲逛。喜鹊是高傲的,它们依旧住在杨树杈上,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但它们对村庄里这片唯一的绿色充满好奇,站在一旁的电线上、房檐上往下看。麻雀就没那么客气了,直接住进竹林里,一到晚上,就成群成群地飞回来,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晚上,它们藏在密实的竹叶里,看上去,像是一群叶子在叫。
有时候,忽然来一场大雪,把竹子都压弯腰了。父亲并不急于清理,而是拿一枝木棍在雪上书写。父亲喜欢书法,自幼练习草书,家里的地上、木板上到处都是他练习的阵地。那些水痕一遍遍盖上去,过一小会儿便干掉,但那乐趣留在父亲心里。在雪竹下边,练习草书的父亲像一位隐世大侠。那些字迹龙飞风舞,与翠竹相映成趣。
就算其他的季节,竹林也是不寂寞的。春天,竹笋从某处忽然冒出来,有的甚至跑到门口,更调皮的就直接从门槛里边冒出来。母亲不得不把门内的竹笋清理掉,刚要对准门外那两棵,父亲却坚决不同意,说竹拱门,分明就是吉祥之意。所以,半年的时间里,一家人都绕着竹子走,父亲把自己喜爱的诗词刻于竹杆上,诗词也跟着往上长。半年后,竹子已经高出房顶,门被切成两部分,进进出出都要侧着身子,实在不方便。在我们的强烈要求下,父亲才举起那把斧头,把它给砍掉了。那截带着字迹的竹竿便被留了下来。等到了冬天,它便是一截在雪里行走的竹笔。
父亲有三五个好友,是这竹林的常客,他们大多是农民,有一位是教师,平均年龄将近60岁。农忙的时候,大家各自在地里侍弄庄稼,农闲的时候,便聚在一起,聊书法、论诗词。在屋里写字显然不过瘾,爱墨的人受不了这竹林和这鸟鸣的诱惑,把大桌子搬出来,摆在竹林下,铺上白宣纸,挥毫泼墨。他们有的写楷书,有的人写隶书,有的写行书,一位书写时,其他人在旁观望、品评。
他们在屋外忙着,母亲便在屋里生起火,炒菜、炖肉,桌子上已经放好了酒。母亲叫好几遍都叫不动他们,后来干脆把餐桌也搬到外边,竹林青翠,鸟声悦耳,墨香伴着酒香,和着院子里开得绚烂的紫薇和月季,就连不喝酒的我们也醉了。
父亲写书法这事儿,村里人都知道,谁家都珍藏着一本、两本他的“书法集”。无论谁家有红白喜事,都会叫他去记账,虽然是无报酬劳动,但他依然忙得不亦乐乎。过年的时候,这些农民书法家们也都活跃起来,给各家写起了春联,他们的春联贴在各家的门侧,成为节日中的美景。在我家小院的不同门口,就贴着不同人的作品。在春节,这些墨香似会说话一样,流露出一种喜庆,那是书者的神情。在我看来,这些长者的书法行云流水,他们书写时,只为自己内心喜欢,从不为讨好谁。在农村这一方天地,书者是寂寞的,书写为他们带不来什么功名利禄,他们聚在一起时,将彼此视为知己。在这方小田地,因为这诗词古韵、墨香和鸟鸣,让他们的变得格外可敬。
父亲有时也即兴来一首打油诗,这样的状态让他看起来更显年轻。
不写书法的时候,他唱唱评剧、哼哼小曲,听说早年父亲可是唱皮影的好手。看着这竹林,这小院,我们常会觉得,如果能有快乐的个性,老年也是一段美好的光景。我们也一次次设想,等到我们的老年,把身心从城市的壳里脱出来,回到乡下,在竹林里筑下另一种风景。不知道那时守在竹林里的鸟会不会是现在这些鸟雀的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