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尾巴草
不记得第一次认识狗尾巴草是在什么样的年纪了,在农村,这只是一种极其普通极其常见的小草。
没有人在意过它是什么时候从地缝里冒出来,也没有人愿意采它一把插在精致的花瓶里,甚至没有人奇怪过它为什么被叫做“狗尾巴草”,这样的一种小草,仿佛它天生就该叫这样俗气的名字。
是的,它确实是太不起眼,太单调,太没有色彩了。而它似乎从来就不在乎这些,依旧低调地生,默默地长,在田边,在地角,在山丘,在溪边……待到吵吵闹闹,纷纷扰扰的春天过后,总以另一种成熟的姿态从容走来,悠闲自在,淡泊超然,轻灵惬意,宁静怡然。暮霭晨曦中,秋风徐来,狗尾巴草以它纤细的身子晃动着那胖乎乎、毛茸茸的穗子,活脱脱是一只只欢跃闹腾的小狗。
童年的时候,家那里就有这样的一片坡地,每到秋天,便是狗尾巴草旺盛的季节,大片大片的草地足以将我瘦小的身躯淹没。和小伙伴们或在坡上追逐,叫喊,让一声声清脆的童音一波波地传向村里,消失在坡的那边;或编各式各样的草环,戴在头上疯跑;玩累了索性就地一躺,仰望天上的白云踌躇着,走走停停,似走还留。闻着狗尾巴草独特的草味,任凭它在掌心,在脸颊,在脖子间轻轻地撩拨,痒酥酥,给人以安宁、踏实的感觉。就这样享受着狗尾巴草带给我被关心被爱抚的亲密接触,直到我长大。可是那时候并不懂得欣赏这种司空见惯的自然美景,这景致美丽得让后来那些缤纷的岁月都无法将其淹没。
三十几年前的记忆中,狗尾巴草是疯长的。一九八0年的那个秋天,和语文形成绝对落差的数学将我挤出了“独木桥”,那种失意和落寞随着秋意的加深而渐浓。再次站在坡地时,芳草连天的还是那绵延数里的狗尾巴草,“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天边的红霞把群峦映得通红,落日将余晖泼洒向草地,最后一点一点地落下去……独自呆呆地坐在草坪上,捧着伴随我度过学生时代的口琴,一遍遍地吹着吹过了无数次的那首经典老曲:“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一阵凄楚漫过草尖,向我袭来……
秋日的凉意,落日的余晖,风中的狗尾巴草是最容易让人在这样的黄昏里想起一些伤心事的,最易拨动人们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随手扯起,掐断,揉搓……狗尾巴草的穗子在掌心里缓缓滑过,那是怎样的一抹久违了的柔软啊,轻轻拂过了我彷徨的心。风,沙沙地吹过,泛起青黄的浪,与其说草儿在起伏,倒不如说是我的心情在摇曳。我将何去何从?望着空洞的天空,枯黄的草地,泪无声地滑落。是啊,人永远不能预知未来,更不能拥有所谓的永恒。其实更多的时候,世间的繁华和热闹都是别人的,与狗尾巴草无关,与我更无关;
沉默,不张扬,默默地生,默默地死。春来,为大地增一份绿意;秋至,为大地呈一片金黄。其实,平凡的我们,更多的不也是那一棵棵狗尾草吗?默默地生活,默默地创造。该绿时就绿,该黄时就黄,虽平凡、普通却真实。虽没有轰轰烈烈,却朴素得有着自己的风格,有着自己的特色,没有华丽的外表,没有芬芳的香味,但它从不因自己丑陋而感到猥琐。现在想想,花也罢,草也好,人也是,只要记住:上帝为你关起一扇窗户的同时,也必然为你打开了另一扇窗户。就在一九八0年的那个秋天,当狗尾巴草漫山遍野地铺满了大地的时候,我用稚嫩的肩膀硬生生地承受起了相应的责任。
狗尾巴草还是那样年复一年地生在野外,长在野外,灭在野外,生命原来如此本色,而这些或遥远或邻近的美好,都是我今生所愿意用心感受和铭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