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嵌在墙缝的记忆
当目光所触岁月的疤痕,心怦然颤动,那灰色的砖墙早已斑驳,但深嵌在墙缝中的记忆,依然清晰……
--题记
记忆中的母亲,非常节俭,她的节俭近乎于吝啬,那吝啬几乎达到了冷酷无情。这也许不能怪母亲,要怪只能怪那个穷困潦倒、箪食瓢饮的年代。所以兄妹五个中排行老四的我,从不敢为一点利益恣意无理,总是那么听话,那么懂事,那么理解为一点鸡毛蒜皮也会歇斯底里的母亲。可唯有一点,那就是每次学校看电影,我的一颗心就不能安分,也再不能理解母亲。因为我实在太喜欢电影的神奇,喜欢他们的语言,喜欢他们的装束,然而遗憾的是从我上学以来,学校每次看电影,我从没有看过。就因为母亲不舍得一毛钱的电影票钱。每当学校看电影,我都像一个被抛弃的孤儿,茕茕孑立在学校灰色的围墙下,目送着同学们一张张喜气洋洋的笑脸,和那长长的队伍渐渐走出我的视线……
我满眼泪水,低着头捋着墙根儿向家走去。手指甲却下意识地顺着灰色的砖墙划着、划着。只有三年级的我,以这样无声的自虐把愤懑,心酸,委屈与不甘划进墙里,划在火辣辣的心痛中。快要到家时,火辣辣的指甲盖已被磨秃,磨破,血迹早已风干在墙的缝隙。而每次都那么巧,被划破的指甲盖刚刚结痂,学校又要看电影了,母亲依然不肯给我一毛钱,我依然满眼噙着泪水捋着墙根儿踽踽独行,依然将刚结痂的指甲在粗糙的砖墙上磨出血迹……
不让看电影,这几乎成了母亲不成文的规定。尽管,每一次我都忿忿不平地为自己叫屈,但每一次打酱油回来,剩下的一分钱,还是乖乖上交。有时尽管母亲已经忘记。
我最欢喜同学们每次看完电影,七嘴八舌地议论电影中的情景,这时的我会敛气凝神拼命地往耳朵里录制,然后面红心跳地闭上眼,窃窃地幻想着电影里的情景。
有部儿童片叫《啊,摇篮》,同桌给我讲了影片的内容,我听得兴奋极了,眼前不住地浮现出想象的画面,我太想看这部片子了!我想得近乎于发痴,以至于走着站着,吃饭睡觉都在想,想得几乎夜不能寐,日不能安……这样的痴迷竟石破天惊地让我变得胆大起来。
“妈,我求求你,就给我一毛钱,就一次,行不,妈--”可母亲面无表情,始终不动神色地忙乎着那永远也做不完的家务。我就像一只可怜的小猫追随着母亲的身影,整整央求了一下午,母亲始终没有给我一毛钱。我嘤嘤地哭着,不甘心地求着:“妈,求求你,我就这一次,以后再也不看了……”母亲的火终于被我燃起来,她眼睛瞪得鼓鼓的雷霆大作,端起正要发面的盆子“哃”地墩在炕上,向我吼叫着:“哭、哭,你个尚门星,你给老娘把这盆子发面水喝了,老娘就让你去看电影!”我立刻止住哭声,一双泪汪汪的眼睛,欣喜地看着面盆里粘稠且散发着酸味的发面水,我竟然毫没怀疑母亲的气话,我从发面水中似乎看到了希望,我竟毫不犹豫且吃力地端起盆子,“咕嘟咕嘟”地把发面水灌下了肚。当母亲端着面碗进来和面时,她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但就是这样她依然也没有兑现她一毛钱的承诺……
第二天,当全班同学排好队去看我向往已久的《啊,摇篮》时,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快乐背影,我站在墙根,泣不成声,刚结痂的指甲盖,在粗糙的灰色砖墙上再次猛然地裂开,殷虹的血迹呈直线渗透进墙缝。火辣辣的灼痛钻心地痛。那是第一次,就在同学们的背影要走出我的视野时,一刹那全身的血涌上头顶,我像一头受惊的小鹿,猛然奔跑起来。我尾随在他们身后悄悄来到了电影院门前。可我却被挡在了门外。
站在高大的电影院门口,冬日清冽的阳光下,我的红底儿白碎花的棉袄,袖口磨得油亮,肘部打着蓝布补丁格外耀眼。我吸溜着鼻涕,脸蛋皴得通红,整整在电影院门口站到了散场……
如今三十多年弹指而过,那日偶然路经母校,那堵灰色的砖墙依然,校园依然,书声依然,只是那墙壁被岁月的风雨侵蚀得像酥油饼般层层叠叠,斑斑驳驳。我长久驻足,目光抚过儿时曾被手指划过的岁月印记,心怦然颤动,我忽然有种想放声大哭的悲悯,为我的童年;为我的母亲;为那段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