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悠悠
夏日的风很珍贵,若有若无地抚着你的脸,很惬意,掬一杯清茶,撷一本好书,徜徉于无地之间,有说不出来的舒适!目光触及,读到一个很凄美的故事,说它凄美,不是因为它具有“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缠绵,是被那缠绕文字之中的深沉的人间真情所感动:故事中的父亲是一个研究力学的专家,深知高空坠物作用力的巨大,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他却接住了先天有点痴呆从楼上跳下来的女儿,巨大的伤害使他在医院昏迷了两天两夜,当他苏醒,双脚已经麻木,医生说有截肢的可能,他眼前一片昏暗,那眼底深处只是晃动女儿小小的身体,平静之后,看到完好无损的女儿天真无邪的眼睛,他只说了一句话——我搞了一辈子力学,岂会不知其中的危险,但是,在爱里面,只有爱,没有力学。
悄然之间,泪水顺着我的面颊轻轻滑落……
还记得我那英年早逝的老父亲啊……
那时,我们姐妹众多,又都是女孩,可是父亲却一样宠爱,也许在他内心深处也希翼有个顶门立户的男孩子吧,但对并不受欢迎的我们却宠得如心尖子一般,这之中尤以我得到的娇宠最多。父亲最喜欢我们甜腻腻地喊他“爹”,他一边贴心地应着,一边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满足地微笑。每当我们闯了祸,怕脾气暴躁的妈责怪,总要躲在父亲身后寻求庇佑,结果总是连好脾气的爹也要挨一顿大骂,并和我们一起罚得不吃饭才了事,可是每每过了饭点,他总能变戏法似的摸出吃的来,还滑稽地向我们挤挤眼睛,可是当时的我们在享受美食的同时,也感觉爹太软弱,甚至无能,在强悍的妈面前,一点威严也没有,所以在有时候竟也轻视他作为父亲的威严,可是爹呢,只憨憨地笑,从不发脾气责骂,现在,我有了自己的婚姻生活,有了自己的家庭,才知道,那是爱和包容……
父亲的身体向来不好,母亲总是愤愤不平地说,结婚的时候兜里就揣着药,可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母亲却把父亲照顾得一日好于一日,但是就在我11岁那年,做生意的父亲和人合伙做了一批鹿茸的生意,遇人不淑——合伙人一看行情大好,给父亲扔下可怜的几个钱悄悄地拿着货到南方发财去了!这次给父亲的打击是巨大的,前几天他还踌躇满志地许诺:要给我们每人做一套新衣服,还要满足我们每人一个愿望,而我要父亲给我买一个巨大的抱抱熊,那是我梦寐以求的礼物啊,父亲慷慨地大手一挥:全部满足!另外还要给我一条漂亮的丝巾,说是给我考试第一名的奖励,父亲不是一个轻浮的人,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这样说,是因为他太相信他的朋友了,认为第二天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买卖是板上钉钉的事,可谁知?……买卖没做成,虽然因为父亲的斡旋买主最后还是买到了满意的鹿茸,因为敬重父亲的人品没有追究违约金,但一来二去父亲连本钱都没了。
看到日渐消瘦的父亲,我感觉心都要碎了……万念俱灰的他终于病倒了,没有生气的,静静地躺着,我们姐妹轻手轻脚地从他身旁走过,生怕扰了他。母亲不眠不休地照顾,虽然病情有点好转了,可是父亲却失掉了许多往日的精气神。
我伤心地发现,父亲真的瘦了,在白花花的日头底下他的身子飘悠悠的,好像随时都要跌倒。那一天我放学,走在街角的时候,我看见了父亲,他慢慢地向前“挣”着,仿佛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全部的力量,这场打击仿佛把他抽空了,我突然发现父亲是那样的瘦小,再也没有我当初吊在他脖子上时的伟岸——泪水,夺眶而出!
突然,“扑通”父亲直直地向前扑去,一道很小的坎儿绊倒了父亲的身体,我惊叫一声,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爹!爹!爹!”声音凄厉划破长空,我紧紧地抓住父亲,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包围了我,仿佛一撒手父亲就会永远消失……心痛和恐惧让我透不过气来……
声嘶力竭的呼喊引来了许多围观的人,邻居赵二叔帮我扶起了父亲,埋怨说,“老六(父亲排行老六),身子都这样了,还想去采石头?不要命啦!”明知不可为,却要偏为之,难道父亲也知道:爱,没有力学?我的哭喊使父亲悠悠地醒来,他颤抖着手抚着我的头,却说不出一句话……
这道坎,绊倒的不仅是父亲的身体,还有父亲的人生,从此,父亲卧床不起……
人生中有多少道坎儿啊,而那一年,对我们而言,一道鸿沟横亘在我们面前——我们失去了往日的欢笑,一贯强悍的妈变得软弱了,整天以泪洗面,六神无主起来,最有主见的大姐毅然辍学了,虽然她有着全校第一的好成绩,虽然她的班主任说供她念书,不花家里一分钱,可是她看一眼萝卜头似的我们还是背着书包走出了校门……
这一切,父亲全然不知。
那时的岁月是艰难的,那其中的辛酸怎能是一个“愁”字了得?一个家庭妇女领着五个未成年的孩子的大家庭,突然失去了唯一的经济来源,还要照顾生病的人,那种艰难不是语言能够形容的。接着,二姐也辍学了,我和三姐也想辍学,大姐咬着牙说,“不行,不能都不念书,那就更对不起爹了!”爹是最看重我们的学习的,这个,我们都知道。大姐二姐每天背着书包出门,到胡同口换上冰棍箱子沿街叫卖,看着大大的箱子压着她们小小的身体,一步一挨地往前走,我的眼里夺眶而出,心如刀绞!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加细心地照顾父亲,母亲也接了些零活,我每天要强颜欢笑地逗父亲开心,让他误以为我们的生活没有变化——我们依然很快乐!一面暗自垂泪。都说苦难可以加速人的成长,11岁的我成熟了,懂事了,不再是那个整天憧憬抱抱熊的小女孩了。
可是,厄运并没有放过这个不幸的家庭,那是一个冬天的夜晚,很冷,狂风怒吼,撕扯着院子里的什么东西,发出刺耳的声音,我睡不着,恐惧地瑟缩着,心里一阵阵发凉——白天父亲又发病了,疼得豆大的汗珠在前额滚动,还骗我说不是炕烧得太热,就是宝贝丫头的手太热了,可是父亲因疼痛而痉挛的脸怎么会骗得过11岁的我?突然,我听见“窸窣”的声音,父亲来到我床前探身看我,(我睡在父母房里)我赶快装睡,父亲默默地凝望我,我不敢睁眼,也不敢动,他默默地守了我好一会儿,“叭”一滴泪滴在我的手上,在以后的许多年,我都记得那滴泪,那温热的感觉正是一个父亲对这个世上最深的牵挂,最难舍的情怀啊……我感觉母亲走过来,把父亲搀走了,父亲坐下后,喘息了一会儿,断断续续地说:“我说,(这是父母之间的称谓)我……我怕是不行了,我走了后,你要把这个大屋卖了,花几百元在郊外买个小房子,这些我都托大哥帮着办了……,用……用剩下的钱供她们念书,老大可能已经辍学了,有机会还是要让她继续念,将来——没文化不行。……”母亲压抑的哭声打断了父亲的话。“你要把这几个孩子好好带大,欠你的……下辈子还吧……”剧烈的咳嗽中断了父亲的话,“别的……只是放心不下这两个小的……”我紧紧咬住被角,任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在那个冰冷的夜里,11岁的我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恐惧,我心里发誓,诅咒,忏悔,希望上天能留住父亲的性命,哪怕是延迟——看到我长大!
许多年过去,现在还回忆起我们卖掉的大房子,那是个有回廊有小花园的大房子,那是父亲一生的心血,父亲17岁外出闯荡,31岁拥有了这座大房子,那是他一生的骄傲,可是在他弥留之际,他只能用尽最后一点力量去给孩子们铺垫未来的人生,“爱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恐怕听见的人都勾起了相思……”我泪……无语……
父亲还是走了,终年47岁。是在那静静的夜里,他眼睛大大地睁着,带着他的牵挂……他的眷恋……他的不甘,不忍……静静地走了……
……
掩卷沉思,抚着被泪水润湿的脸颊,内心的忧思在心湖澎湃着,那往事的涟漪在心底一点一点润开……
唉,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