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老母亲接寿的人
丙申年腊月二十七,渐渐多起了的鞭炮声,使得到处都有了浓浓的年味,然而,老家哥哥的一个电话,让老方的心一下子揪到了嗓子眼上:“这两天,咱娘不知咋了,突然饭量大减,一天吃不下一个包子,汤水也喝不了几口。”老方是我的同事,叫方成祥,六十多了,在城里面住。
这是怎么了啊?老方觉得十分奇怪。头天回去,也没发现老母亲什么异常,怎么饭量一下子就减得这么厉害呢?满心蹊跷的他,顾不上年不年的,赶紧奔回老家。果然,坐在床上的老母亲,和头两天真是判若两人。目光不再灵动,神情呆滞,不爱说话。让吃不吃,让喝不喝,就连平时爱吃的水果也不吃了。问哪里难受,只是摆手,也不说哪儿难受。
家里的几个兄弟姐妹认为,是母亲故意不吃不喝的。母亲都93岁了,是老家西葛泉村岁数最大的,嘴上常常念叨“不如死了好”,给神灵烧香时,总在祈求“老天爷,叫我死了吧”,她是怕拖累孩子们。再不,就是身体各器官都老化了,不一定非有病。到了医院,吃药输液,是让老人受罪。村里上了岁数的人,都不愿意老到外边。到了这个份上,多数也就不治了,便要准备老人的后事。
他和哥哥妹妹,都没有了主意。住院吧,不疼不痒的住啥院呢?老母亲这么大岁数了,又不愿住院。
腊月二十九了,他母亲仍不见好转。他不甘心。大年初一,中医院有值班医生,老方赶过来,人家说让喝点营养东西补补。初三再找医生,让输脂肪乳,隔一天一瓶,输了十瓶啥作用也没起。
这个时候,老方的心像被刀子一下一下地戳着。多少年了,老母亲耳聋、眼花、血压高,但都是老年人再平常不过的病;老母亲平时说话,声音宏亮,底气可是十足的很;面色黝红,拄着拐棍一个人都还能咚咚地走呢。不能这样拖下去了,一定要找更好的医生给看看。
元宵节那天,满街的灯笼红红火火,他的心里却是冰天雪地。他一早,就连忙赶到中医院,直接去找纪勤增医生。纪医生是沙河市十大名中医之一。
巧的是,纪医生正好在医院。先说了老母亲的病情,又提出想让纪医生到西葛泉出趟诊。纪医生的一句:能去,一分钱不要!大大地出乎了老方的意料,原先想好恳求的话,都变成了纪医生的催促。到了西葛泉,纪医生经过一番诊断后,肯定地对他的家人说道:老人家没事,住院吧,拍个脑CT,输几天液,还能恢复到从前。
当天下午,家人连哄带骗,硬是把母亲送到医院。拍片诊断为脑萎缩,腔隙性脑梗。纪医生给安排到内科病房,输液治疗两三天,症状减轻,饭量稍增。到了第8天,神志就清楚了,能认清人了。出院后,没几天就又像以前一样,有说有笑,拄着拐杖,一个人走路又咚咚的。
一个94岁的老人,差点迈进阎王殿的大门。硬是让人给拽了回来,乡邻们都觉得稀奇,说老天爷还不让走,福还没有享尽呢。他哥哥春节前,在天地神灵前摆了供品,给老母亲做了接寿的祷告,觉得灵验了。老方回到老家,喊娘的时候,又有了熟悉的答应声,他的生活里,便到处充满了春天般的温暖。这时他觉得,给母亲接寿的人,是纪医生。
我觉得给母亲接寿的人,有医生的准确诊治,更多的是儿女们对亲情的执着。老方是幸福的人。不由得想起我的母亲,她不给儿女们给她接寿的机会,甚至是一句叮嘱的话都没有留下,崴了一个跟头就走了。母亲要是在世,今年应该是89岁,还不及老方给他母亲接寿年龄。
我母亲的离世,突然,但有先兆。半年的时间里,她老是头疼,有时整夜的睡不着觉。她可能比老方的母亲还要忌讳去医院,一辈子没有迈进过医院的门。我也是几次提出到医院看看,都是在母亲的拒绝下作罢。只是想着母亲整天下地干活,也从没有量过血压,更不知血压高低,血脂稠不稠。母亲去世后,我给纪医生讲了,他说肯定是脑淤血。假如能够每年做个体检,就能及时发现血液中的问题。要是血压和粘稠度高了,输输液就完全可以预防。但是我没有,听任母亲的固执,更多的是以为。假如……假如……还是假如,我回到老家还可以牵母亲的手,还能看到门前小菜地里,老母亲侍弄的绿生生的豆角,她还能带着重孙到房后的沙丘上摘酸枣……这只能是一个永远也不可能看到的假如了。
我和朋友张双锁聊起这件事,他一脸的喜气洋洋。他母亲91岁了。他六十大几了,说在老母亲跟前还是个小孩子,还像自己的儿女那样,爱给老母亲顶个嘴。他觉得这样,心里很快乐。
说到现在的很多孩子往往忽视自己的父母,感恩心淡漠。只一句让学生面对自己的父母,大声喊出来:“妈妈、爸爸,你辛苦了,我爱你!”就让我刹那间热泪盈眶。这样的话,我没有喊出过口。甚至,觉得我的动容和泪水,是那样的虚伪,肤浅。“子欲养而亲不待”,平时……多少个平时,为什么不能……那样多的不能。这也是为什么,老方给94岁老母亲接寿的故事,像一个带刺的棍棒,用力地在我背上打响,血流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