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听的滋味

奶奶进厨房有好大一会儿了。

我们一家人在屋前晒太阳，等着开午饭，一边闲闲地说着话。这是每年的惯例，春节期间，叔叔姑姑们便约好日子，从各自的小家出发，回到奶奶身边拜年。奶奶总是高兴地给我们忙这忙那。这个喜欢吃蔬菜，那个喜欢吃鱼，这个爱吃腊肉，那个好辣，奶奶都记着。端上的菜，投了人人的喜好。而我们，也只能默默站在一旁，听着锅里“嗞嗞”的炒菜声——奶奶是不会让另外一个人插手的。

完后，奶奶总会给离她最远的我家带上好多好吃的东西。这个袋子装青菜，那个袋子装鱼丸。姑姑戏称我们每次回家，都是鬼子进村，大扫荡。的确有点像。奶奶恨不得将自己也塞进袋子里，好让我们带回城里，事无巨细地照顾我们。

这次回家，奶奶也是很高兴的，围在我们身边转半天，冲这个笑，冲那个笑。她把一切的困厄苦难，全都隐藏得无影无踪。奶奶突然想要说什么似的，她要挑青菜了，却因找一个小盆，在屋里乱转了一通，最后在窗台边找到了它。妈妈说：“奶奶老了”。

奶奶真的老了吗？我顺着妈妈的目光看过去。奶奶在阳光底下发愣，说：“我要做什么呢？哦，挑青菜呢！”奶奶自言自语，背影是那么弱小。

厨房里，动静不像往年大。奶奶在切芋头，切几刀，停一下，仿佛被什么绊住了思绪。爸爸跳进厨房要帮忙，奶奶慌了，拦住，连说：“快出去，别弄脏你的衣服。”爸爸低头看身上，浅色的衣服，的确是不经脏的。

大家继续坐到屋前晒太阳。阳光无限好，仿佛还是旧时模样，温暖无忧，却又不同了。我们无法回避现实，年一完，这屋子又会冷寂起来，只留奶奶在家忙里忙外，辛苦操劳。而奶奶老了，这是真的。

爸爸再进厨房，钟已经敲过十二点了。我开始嚷饿了，爸爸去看饭熟了没。奶奶竟还在切芋头，旁边的篮子里，晾着洗好的青菜，锅灶却是冷的。奶奶看见爸爸，恍然惊醒过来，充满歉意地说：“乖乖，饿着了吧，饭就快好了。”这一说，大家差点落泪。爸爸说：“妈，还是我来吧。”说完麻利地炒菜烧汤煮饭。奶奶也不再阻拦，只是做一个旁听者，不知说什么才好。

回城的时候，大家第一次没大包小包地往回带东西，连一片菜叶子都没带。奶奶一脸愧疚，反反复复地说：“让你手空了，让你手空了啊！”爸爸说：“妈，家里什么都有！”他怕自己的泪水会控制不住地掉下来。以前我总以为，青山高，绿水长，我的奶奶，永远有无限的爱来滋养我们。但事实上，不是这样的。奶奶犹如一棵老了的树，在不知不觉中，她掉叶了，她光秃秃了，连轻如鹅羽的阳光，也扛不住了。

我的奶奶，终于尝到了旁听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