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棵柿树
举家进城。我的想法,父母在乡下呆得太久了,让他们有生之年看看别处。迁进县城,父母要抛弃的东西很多,如房前屋后那些相伴了他们几十年的树。
其中有三棵柿树。年龄最大的那棵说不清多少岁了,自我有记忆起它就这么大,这么老态龙钟。它一定是太老了,渐渐不怎么结果了。我们不埋怨它不结果、耍懒脾气,我们已吃过它那么多柿饼,那是母亲用它结的柿子晒成的,那可尽是它嫡亲子嗣。母亲说,让这个了不起的母亲喘息喘息吧。
第二棵在我印象里是个小青年。它夹生于树丛间,长不大,不起眼。小青年难免不沉稳,每逢重阳前,它要么结上满满一树,要么零零星星地表示表示。但它始终是健健康康的样子,满树的叶子,强劲有力的枝条,老柿树英年之后,我们吃的柿饼大多是它的赐予。它让我品尝到了童年里另一种滋味,贫乏之外甘甜的滋味。
第三棵柿树还算是个孩子,生于新房前的水田土墁之外。它比我更年幼,在我20岁背井离乡,离开它之前,它一直与我同时窜着个子。它忙活得没结出一个柿子。
三棵柿树,呈三角之势,布于老屋与新房之间。它们曾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是我们秋天的一个守望,如同我们养的二头猪,三只羊。
夜晚,秋雨来过,秋霜路过,秋风绕过,将要晒好的柿饼上面准会凝结上一层白白的“柿霜”。有一层均匀的,白白柿霜的柿饼,才是最上乘的柿饼,而这样的精致活儿总是出自母亲的手,落到我们的嘴。
这个秋天回家,是父母迁到县城的第一年。老房子已借给别人作了居所,田园已成别人的耕作,我特意去看望了这老中少三棵柿树。在与我们离别的这一年里,它们并没有停止结果,包括那棵老树,突然间结了很多果,多于往年,好似故意结给我看。
柿树不嫌寂寞,它们安贫乐道的耐心终胜出了我们,它们不见异思迁,见异思迁的是我们。面对满树柿子,我扬起竹竿叉走了一个,带到城里。虽然仰望它们我馋了很久,当我咀嚼它时,却有一种心慌的感觉。我知道,那是乡愁的滋味。
临走时,我代表这三棵柿树的旧主人,郑重授权新主人:将三棵树上的柿子摘下,晒成结满薄霜的柿饼,留着慢慢吃吧。
走时的饭桌上,新主人站起,给我斟上了一杯满满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