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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土湾沟记

作者: 杨贤博2018/03/19情感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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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我爷是一个会折腾、也能折腾的人。年轻时从湾沟来牧护关做长工,买了姓南的地,落户到了秦茂。他改变了生存环境,也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域上,像大树扎根般成家立业,娶了我奶奶,养育了七个儿女。试想,如果我爷不从湾沟跑到牧护关打长工,就不会娶了我奶为妻,不会有我父辈一大家子,当然,更不会有我了。在养育我的这片土地上,是德高望重的人。我爷年轻时,在镇子上摆过摊、卖过老红糖、卖过点心,有个老字号的商铺,是远近闻名的大厨;年长后,村子红白喜事必请至上座的人。据说蓝关古道蓝桥处当年国民党一将军“曹大汉”给他父亲过80大寿时,提前个把月接他去当执事的人。小时候时常听老人提及我爷,多是赞誉的声音。

46年前,也就是1971年的正月,我爷去世了。那年四月,我来到了世上。虽未曾见过,却时常听人谈及关于我爷的往事,而我的身上,似乎也有了我爷的秉性。和我爷一样,我也喜欢折腾,加之那些年家里贫穷,贫穷让人立志,想办法努力挣钱,改变贫穷的面貌。从秦茂迁到街道,从山里搬到山外,不断折腾,不断改变着生存环境。对我爷的记忆,除了别人口中的往事,就是摆放在堂屋的遗像了——一尺多长的白胡须,大辫子,穿着黑色长袍,个子高大,很有气势也很严肃,威严的注视着相框外的世界。小的时候看到照片总是怯怯的,长大后则成了敬畏。

湾沟,是秦岭深山中的一个村子,属于长江流域,也是丹江源头的一个支流。沟深约十公里,半沟有一块山石突出,道路变得狭窄,以此为界,一半属于行政区域下的铁炉子乡,一半属于黑龙口镇。十年前体制改革,铁炉子乡撤了,合并到黑龙口。三年前,黑龙口合并了牧护关乡,又统称“牧护关镇”。如三国中说“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成为了历史的必然。人类在不断地折腾着,寻找着有利于生存发展的环境,改变着生存状态,也谱写着历史,所有的发生都是历史。

弯来弯去的一条沟,从沟口到沟垴,中间有条常年不枯的河流蜿蜒着,顺着崎岖的山路相依流淌。河边有数不清的柿子树,树冠繁茂,树身沧桑粗壮。有几棵高大的核桃树,三四个人伸着胳膊才能搂住,树很高大,仰望树冠,几乎与天相吻。以前只能拉架子车的通村路,现在拓宽了不少,能行驶机动车,却没有硬化,两边长满了草。沟里土木结构的民房均靠坡而建,房前屋后,必有树木茂盛生长,丢弃的石磨石碾长满苔藓,沉睡在屋外不起眼的角落。这些石磨石碾曾是生活不可缺少的工具,而现在已经退出了历史的舞台,被逐渐遗忘掉。村子里电网已经改造,圆滑的水泥杆上架设着绝缘电线一直通往沟顶最后一户人家。

沟是斜坡向上,形成了梯田状,当年砌垒的一台阶一台阶的土地,耕种了玉米和洋芋。夕阳下,蒙着地膜的玉米泛着五彩的光,株距与行距形成了整齐图案,构成了一幅美丽乡村图。这是至今很难见到的仍保持着原生态、原布局的村庄,人们安静地耕种着农田,房屋依然土木构建,没有随处乱建的砖房或小洋楼,虽然年轻人也有不少走了出去,但村路上、屋檐下、河渠边,总有三三两两的老者,在聊着天,做着家务,绣着鞋底。不时还能看见耕种者在田地里的身影……

这个沟里,几乎全是姓刘和姓杨两大姓。遇见了本家一位老者,坐在门口抽着旱烟,论辈分我叫他爷爷。他不认识我,提及父亲名字,他马上亲切起来。老人把屁股下的凳子让给我坐,自己圪蹴在门口台阶上。他比我父亲小十岁,多年前我们来沟里上坟,总嘟囔着要给我们做饭,也多次在他家里喝水。他屋外上上下下有几处坟地,老人一直守护着,每年清明去烧上几张纸祭奠先辈。聊了许多陈年往事,起身走时,突然地想起车子后备箱有一条烟,取出来送给他,他坚决不要,我硬是塞进他怀里。

2

有住户,当然有坟墓,人类在不断繁衍。

记忆中,我去祭拜过16棺坟,以叔父的讲述都是我祖先的坟墓。那时候,每逢清明都要过“清明会”的,那时候缺吃,饥饿是常事,“清明会”是春节后唯一一次能改善伙食的日子。父辈四家每年轮流招待家族所有人“吃席”,每户安排人去湾沟上坟,早起吃饭后,步行一天,翻秦岭,下到沟底,到了湾沟口,从沟口走到沟垴上坟,沿途有很多坟。在坟头压几张火纸,插三支香,在杂草与枝头挂上红黄绿白纸剪的两指宽、尺五长的纸溜儿,搬几块石头砌垒坟头,铲几铁锨土“全坟”,跪拜在坟头前点燃一沓子火纸,磕头作揖,算是礼毕。叔父会站在身边,给我们讲坟墓的主人,以及邻坟之间的关系。一条沟跑完,上完16棺坟,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腿酸、肚子饥。再原路返回,饭菜已经准备好,桌子也摆好了,男女老少等着我们回来开席。每每上坟回来,总有一种干了大事凯旋而归的荣耀感,喜悦地讲述着一路的所见所闻,大口吃喝。后来,大伯大娘、三叔三婶、小婶我妈以及我的哑巴堂哥相继去世,埋葬在了屋子后边山坡下我爷我奶的老坟旁,“清明会”也没有继承下去。再后来上坟的人就少了,年迈的父辈走不动,年轻的堂哥兄弟外出谋生,年幼的侄子上学,去湾沟祭祖成了一件不易落实的事情。有一年也是我和叔父一块儿在清明去了湾沟,把祖辈们每座坟墓的土用准备好的十多个布袋儿一一装好背回,安置在老坟旁,立了碑子,撰写了碑文,建成了一座大的坟墓。算是解决了没有人跑路的问题,也了结了父辈多年来一份心愿。

从此后,几乎没有再来过湾沟。

每次路过湾沟口的地方,总有一份无法言说的情感。我的人生没有大的出息,且最大的缺点就是爱怀旧,记忆中的事随着年龄的增长竟愈加清晰。也不止一次地告诉别人,这里曾经是我的故乡我的根!对于我爷,更是多了一份感慨与自豪。几年间,多次约堂兄、侄子、儿子想在春节或清明再去湾沟看看,追忆故土,缅怀先辈,延续一下我爷当年的那份精神,感受这里当年的生存状况,感慨现在的优越与幸福,却难以落实。社会让生活变得匆忙,人越来越忙了,离故乡也越来越远了,别说一块儿去湾沟走走,就是去屋后上坟的人每年也都在减少,原因是多方面的,能够体谅,也就多一份包容与理解。生活在继续,我已是年近半百的人了,一切正常的不正常的,都是生活的必然……

时常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闲人”,无聊的时候,总会有太多情绪,而这些情绪促使我有一些超常的行为。这不,在这个无聊的下午,突然地想走一趟湾沟,也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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