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家轿车
我老家,太行山跟儿一个小村,一贯是山多,树多,石头多,人少,车少,噪音少;安安静静,像一处世外桃源。只是,这两年渐渐有轿车沿着七拐八绕的盘山小道开进来。一开进来,就不走了,自家买的嘛!
到了年节,站在南山高处望一望,村里的巷口麦场、大路小路边,轿车停得更多了。亮晶晶地,几乎要泊满了。
在城市里打工、山外上班的山里子弟,都陆续回来过年了。
那天,我回家看望老爹,见邻居二歪奶奶在南墙根下的太阳地里坐着,苍颜白发,整个人笼在一团橙黄里,颤巍巍地,忽然朝着我问:“你家的车,是宝马吗?”
哦?从这八旬老人口里窜出来的“宝马”,吓我一跳!我连连摆手说:“不是不是!奶奶,俺们上班儿挣工资,买不起宝马的。”
“噢。我就说啦,什么马啊驴啊,俺那个喳喳叫的孙女儿哎!每次回来都跟我唠叨,说‘奶奶,你别急!有好对象等着我哩,我一准叫咱门外停上一辆宝马’”。
我明白了。二歪奶奶口里的宝马,是转自她的孙女儿脆脆;奶奶传下的要强心气儿,已经转化为孙女向往中的豪车了。
听我娘讲,二歪奶奶,年轻时可是个有名的厉害角色,乌油油的大辫子往头上一缠,跑起来风一般,把潜入她家果园的小偷儿追得没命地逃。
有次,猫头鹰在她家洋槐树上“嘎嘎呦、嘎嘎呦”地怪叫不休,她一石头将那个“神物”给打跑了,吓得她的婆婆连连叹“天哪,天哪,要遭报应的呀!”
如今,她的孙女脆脆大学毕业,在一家大酒店任大堂经理,人美,又有气质;只是,婚姻问题成为老家亲人惦记的话题。而脆脆呢,将“好对象”的标准跟“宝马”挂在一起,不能不说,她也是好强的。只是跟她的奶奶相比,不知是一种与时俱进还是一种颓落。
午饭前,我到小超市里买几头蒜,又看见了那辆熟悉的“蓝鸟”,停在小超市前面。小超市往西一拐,是已退休赵局长的美丽庭院。
赵局长,是村支书的哥,小山村一个地标性人物。村里人常拿赵局长上学时吃糠咽菜、通宵苦读的故事做样板,来教育自家孩子。如今,赵局长在山清水秀的老家养生,但他在任时的那辆座驾“蓝鸟”,还会时时从山外飞来。锃亮的黑轿车,驻在门前,像一个令人猜不透的谜底,供人们谈闲篇儿解闷儿。
有人说,赵局的司机,会来事儿,早认下局长做干爸了,干儿看干爸,理所当然哩;有人说,老赵一辈子都卖给公家了,用个车,还说公家私家?还有人说,老赵,给那个司机好处哩,让他常来常往做做样子,好在乡人跟前落个脸儿。
我买了蒜,一边往回走,一边寻思这辆车背后的故事。个中情节,谁能说得清呢。
到家,看见酒桌上男人们还在喝酒闲侃。说起“蓝鸟”,我弟弟说,蓝鸟算个啥?赵局要买车,就不是蓝鸟了。他就是不买。局长的头脑,过人哩。
表哥听见说轿车,说起村里挖铁矿的张大嘴。他手里趁了几千万,家里面人手一辆轿车。儿子结婚,买的奔驰;那小子玩心大,老是玩命般“奔驰”,在盘山道上狂飙,弄得张大嘴两口子忧心忡忡,生怕出什么意外。
这些有关车的乡村俚事,使男人们的酒话像车轱辘,越说越远。又谈了半晌,最终结语是“这车一多,山里会不会跟城里一样,起霾呢?”
是啊,这世界上,所有的利,都连着害,你享受了它的方便,就要承担它带来的麻烦。藏在大山深处的老家,跟山外一样,也进入了“车”时代。大势来了,谁能抽身而出独领风骚呢?
连我手脚笨拙的七十老爹,都想买一辆电动汽车,来开着下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