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窗棂看窗外
童年,我常透过堂屋窗棂看窗外。
春天里,我家院子里紫的桐花,青的榆钱,白的槐花,红的石榴花交替开着,把整个院落点缀得多姿多彩。
五十多岁的母亲爱在院子里做家务。阳春三月,她总要搬一块木板放到竹床上,再取一张旧报纸衬在上面,而后把破旧的衣服、被单、碎布找出来做袼褙。她先将打好的面浆涮在布上,专注细心地在木板上拼凑贴补,一层一层,粘得瓷实平整,再在太阳底下晒干。之后,拿出家人的鞋样,按尺码大小分别将袼褙剪成鞋底样以待继续加工。母亲纳鞋底时先有个习惯动作:将滑落在脸颊的一缕头发缕在耳后,搓搓双手才认上针线拿起鞋底。她用锥子把鞋底钻了孔再穿针,接着用顶针轻轻一顶,把穿在针眼里的麻绳拉过去使劲紧一紧。这样每拉一下,从鞋底的洞眼里就发出“哧——哧——”的穿线声,如此循环往复,遂形成一趟趟细密的针脚。我在窗内每每目睹,便有暖流涌上身来,犹觉母亲把对家人深深的爱都融进那一针一线中了。
风和日丽的时候,母亲喜欢院子里那份清爽和明亮,就让父亲把纺车搬到院子里的树荫下,自己盘腿坐在自编的草垫上纺线。家里的黄狗和黑猫这时便不约而同来到母亲身边安静卧下,扑闪着眼睛关注着母亲的一举一动。母亲纺线的动作轻盈优雅,很有些艺术的韵味,常令我看得入神。只见她左手先捏起一根棉条,将一头放入口中稍作润湿便细细抽出一丝线,再倾身向前轻轻缠在锭子的根部,而后用右手带动右臂摇着纺车,左臂却像白鹤亮翅般向后上方伸展、伸展……及至不能伸展时,才猛地一抬左手再迅即放下,长长的棉线便奇妙地飞旋于锭子上,线穗也逐渐由小到大,成中间粗两头尖形状。我注意母亲纺线时,心情总是轻松愉悦的,喉腔里悠悠哼着熟悉的豫剧曲调,那神情好像坚信贫困光景定能发生戏剧性变化,所有艰辛都会随着纺车的吱呀声一一遁去。
夏秋时节,我家的院墙上爬满了豆角、丝瓜、梅豆的秧藤,都是母亲亲自点种的。这些植物互为芳邻,它们的藤叶顺着竹竿或木棍蜿蜒着向墙的高端伸展,并开着不同的小花:白的、粉的、紫的、黄的,若隐若现,次第绽放,在浓绿的藤蔓枝叶间随风妩媚地摇曳,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到了采摘时刻,母亲总是笑盈盈的将围裙在腰间扎成一个布兜,提来板凳放于墙下,而后站立上面用剪刀剪下一串串青色的豆角、紫边的梅豆和一条条嫩绿的丝瓜。很快,母亲的围裙兜里便有了鼓鼓的收获。在那个特殊年份,母亲用这种最有效的方式给苦涩的日子增添些许美的滋味。
透过窗棂,许多有趣的景象不断映入眼帘:母鸡“咯嗒、咯嗒”的叫声把母亲引出屋门,她颠着小脚乐呵呵地去鸡窝捡拾鸡蛋,每当望见窝里卧着三五个带着母鸡体温的那些椭圆形的小东西,总会高兴得合不拢嘴。在她心里,一家人一天的油盐酱醋钱算是有了着落;葡萄架下,慈祥和蔼的母亲帮嫂子梳理头发或抱着孙子逗乐,贤惠孝顺的嫂子也会为母亲捶背揉腰剪指甲,婆媳俩说说笑笑,情同母女;遇到天上飘起雨星,母亲往往先急着把晾在绳上的被子拉下抱进屋里,而忠诚懂事的老黄狗也忙不跌的跳起来从晾衣绳上拽下衣裳,衔到架子车的木盘下等着母亲收拾……那是一幅幅多么自然、清新、朴素、温馨的生活画面哦!
几十年光阴似水流去,但窗外这一幕幕生动鲜活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它定格在我的记忆里,成为我心中永远的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