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响水
我对山水总有一段割舍不掉的情缘。所以,当朋友邀我到天柱山卧龙山庄住上一宿时,我就不假思索地同意了。及至到了卧龙山庄,闻着木屋散发出的杉木的清香,站在山庄的走廊上,眺望着那澄碧的天空,连绵、起伏不断的群山,一种好久不曾有过的和谐与宁静立即布满周围,心中陡然就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生命颤动。
是下午时分到达卧龙山庄的。其时,几抹红霞还灿烂地挂在西边的天际,天柱峰、飞来峰、蓬莱峰静默无语,在夕照里兀自泛着白光。特别是天柱山主峰,那被唐人白居易引以自豪的“一柱擎日月”的雄壮,在这个角度望去就平白地减去了几分。尽管我知道“横看成岭侧成峰”的道理,但我没见过天柱峰这个模样,心里忽然被生命的另一种可能挤兑、冲撞着。抬眼望去,面前的山峦一山逶迤,层层叠叠的树林交柯错叶,或绿,或黄,或红,或紫。有的澄碧透亮,犹如汹涌着的大海波涛,由浅渐深,由深而浅,向山脚下缓缓地推去,让我内心暂时获得稍许的安慰,只得诧异于天柱深秋的深深深几许了。
隐隐约约的,传来一种声音。我以为是谁在树林里弹筝抚琴,仔细一听,却是溪水的响声。顾不得休息,便唤来朋友循声找去。只见山庄右侧树木丛林,枝条轻扬,掩映着山间小道。沿小道有一条跌宕起伏的溪流蜿蜒着。于是,我们就沿着小溪的两旁走。山幽林密,泉隐其中,水声淙淙。溪岸两旁,繁密的枝叶虽已凋落有序,但枝条勾肩搭背,却在头顶上搭起了参差斑驳的穹顶。倏忽间,林木疏朗处突然闪过一泓澄澈,溪床细沙乱石,纤尘不染,水底的树叶纹脉,清晰可辨,那汩汩的水声好像响在别处。风过树林,树叶哗哗作响,茂密的枝叶丛里又显出一汪清泉,像一位羞涩的少女眨着眼睛,溪流异常清冽,奔突的水声也愈发地大了。
一路走着,一路就沉浸在溪水的声响里。忽然看见一块巨大的石头,袒胸露腹地平躺在溪间,上面刻有“观山听水”四个红漆大字。我立即跳跃着跑到那块石头上,双手合十。静坐了片刻,心里突然冒出了“秋山响水”的句子,于是对朋友认真地说,我觉得面对这一座秋山,这一条响水,不要刻意地去观听,心中便能感受到一种宁静。朋友点头称是,笑着说,你还真说对了,这条水就叫做“响水”!
响水,多么好听的名字啊!
于是再走一次响水——好客的当地朋友知道我们来,第二天特意赶了回来。先是开车陪我们走到响水溪的下游,然后从溪沟里溯源而上。秋天,溪水已瘦,看那一泓溪流依岩傍壁,或飞湍直下,或曲折逶迤,更多的在溪床岩石间盘旋不已。有一缕浅而明净的白练,从苍青的山间流淌而下,然后又从石褶皱里潺潺而出,遇顽石则回流成旋,咽咽地漫漶而流;过平坦舒缓处,则泠泠淙淙,发出美妙的音响……头一天所见的溪流,如果说还有点像柳宗元游过的小石潭,有苏轼游览承天寺的意味,那么此时的响水溪便是大开大阖,大起大落,跌落有致,有些春水澎湃的意思,让人觉得是地道的响水了。
抬头看天空,溪流两侧森林满岸,葱郁茂密,天空仅现一线。大峡谷刀砍斧削,直劈千仞,真有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气魄。置身谷底,让人无端地生出感慨,一下子觉察到生命的渺小来。
一阵小心翼翼,一阵欢呼雀跃,我们在溪沟里走了一程又一程,终于,觉得面前的出口赫然在目,以为这就走了出来。但走上前去,一缕流泉叮冬有声,眼前却没有了路——只好等着朋友过来,逆着水流,在石头的洞隙里缩头勾背,如蛇状爬行而出。“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念着现成的诗句,我们依次步入刚走过的石级,心中有些胆战心惊,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感动,一种与大自然渐渐地融合在一起的欢愉。
山水总是有灵性的。
坐落在北回归线上的天柱山,因这一纬度的神秘,自有别样的灵性。这里峰幽林密,水源充沛,山高水长。山水有着天地的庇护,草木受了泉水的滋润,春绿夏凉,秋黄冬藏,一年四季都充满勃勃生机。回到卧龙山庄,远远再望一眼响水大峡谷,只觉天柱秋山巍巍,连绵起伏,不绝如脉——我知道,有一条响水溪被葱郁、壮观的林木覆盖着、遮蔽着,流水有声,那就有一种深邃、丰富的静谧了。
静静地凝望着天色、山影和森林,我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突然想,这么多年过去,天柱山让我魂牵梦绕的究竟是森林、峰峦、流泉,还是那糅杂在一起的浓浓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