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你,一切美好
岁月静好,时间如常,更换着季节与人世,淡定如流年偷换,总在明月窥人,暗香浮动的夜晚。不经意间,一缕光,一丝声,就轻易勾起了内心掩埋的情愫,在月光下,在夜风里,慢慢发酵,发酵,发酵成往日的光景,有夕阳的温暖。
就这样,想起了祖父,以及他的妻,他们的爱情。
曾问祖父,是怎样与祖母相识到相爱,希望听到一段轰轰烈烈或不温不火的浪漫。祖父却只是笑,说:“能有什么,别人介绍的呗。”说这话时,他正与我散步。他用他的老手,牵着我,小心地过马路。但他脸上淡淡的笑容里,有对过去的追忆。
祖母嫁与祖父时,祖父是有点家景的。曾祖父是经商的,虽算不上家财万贯,但也是村里为数不多的有钱人家。她,未读多少书,近四年级就辍了下来,听他说能让她过上好日子,便满心欢喜地成了他的妻,芳龄才十九。
婚后,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只是,曾祖父去世,家境便不再似从前一样宽裕,微厚的积蓄,平分给祖父七兄弟,剩下的也不多。日子开始过得清苦了。祖母却不曾埋怨。父亲说,小时候,祖父到镇上去替人理发,祖母就独自一人在家,洗衣做饭,摆弄好琐碎的家务后,就下田农耕。祖辈留下来的十几亩地,都是她一个人,用那不坚厚地女人后背给犁好的。夏日晌午的太阳火辣辣地烤,她也不回家,耕田种地一天,傍晚祖父回家时,却总能在厨房的窗下看到她准备晚餐的身影。米饭蒸熟了,水汽蒸腾,透过冉冉的白雾,他望见她脸上浅浅的幸福。
生活渐渐有了起色,只是祖母从不大花,他给多少,她就花多少。省一些,儿子们娶媳妇儿时花一些,女儿们出嫁时花一些,也没留多少给自己。
提起祖母,祖父总说害她吃了苦,人也变得犀利。我知道他是还记得那件事。在我三岁那年,家里要盖新房子,村里那些早看祖父不顺眼的人便来闹事。两家人吵了起来,祖母不认吃亏,扑上去作势要打人。一个女人怎敌得过一个高大粗犷的男人?祖母被推倒在地,那男人还把手中的烟筒砸在祖母身上,啐了一口唾沫。此时一向温文尔雅的祖父成了一匹惹急了的狼,红着眼将对方扑倒在地,抡起拳头就是一击,嘴里还念碎着:“叫你欺负我阿英!”
晚上祖母给祖父上药时,将祖父痛得龇牙咧嘴的,她还责怪道:“都快五十的人了,还与人打架。”祖父倒不在意这些,只看着她,笑。虽然我还小,却深深记住了那副美丽的画面:光着膀子满身瘀伤地祖父深情地望着祖母,他们对视着,时间仿佛停止。
祖母是在2010年患病的。半生随祖父受了那么多的苦,却得不到上苍的怜悯,高血压,高血糖,血管堵塞压迫了脊椎,中风在床,为祖父操劳了大半辈子的她,终于等到了祖父的伺候。祖父开始做尽一切她做过的事。洗衣做饭,挑水浇菜,给不能自理的她擦身子,换洗尿布,把她的一切照顾。祖母的意识日渐迷离,开始有点混沌,身体也愈来愈不济。她的头发,越发稀少,枯黄干瘪的脸,就像失水的苹果。祖父喂她药,她喝两口,可一转身,就又吐干净了。日子久了,祖父多少有些生气,便吓她:“再吐药,我就不要你了。”这时,她就会望着祖父,眼里盈满了哀伤,口齿不清地嘟囔着只有祖父才能听懂的话语。我多次看到,两位年逾花甲的老人,一个半身不遂坐在轮椅上,一个身躯局偻跪在地上,抱在一起恸哭,泪水爬满他们沧桑的脸。这其中,有多少痛与爱?
后来,祖母得了癌,为了控制病情,祖父每个星期都要到镇上给她抓那些昂贵的药。去之前,他将她安放在院上,对着门,告诉她很快回来。祖父离开后,她便紧紧盯着门口,神情涣散,似乎想起了以前的许多故事,红了眼圈,待祖父回来时,她便满脸喜悦,眼睛放着满足的光,“呜呜”地叫唤着,一脸幸福。进门的祖父,总是晃了晃神才进屋。
最终,祖母的生命在去年初冬戛然而止。她入葬那天,祖父并不参加葬礼。
父亲过后提起,说祖母临时前,始终提着一口气,听父亲把一会安排的都告与她,还是没有咽下。她双手紧紧拽着父亲,双眼瞪大,嘴巴一张一合,欲说的话却始终说不出来。直到父亲说:“你不用担心爸,我们会照顾好他。你安心走吧。” 话音刚落,祖母便撒手了……
祖母去世后,祖父被接到市里与我们一起住,他却常常往家里回。每每回去,他总要带上一个小收音机放在客厅里,放一个下午的粤剧。我不解,却不敢问。有一天,祖父如以往,他独自一人,站在厨房的窗子下,望着门口,对我说:“这粤剧放给你奶奶听,她生前最爱听这个……”院子里很安静,客厅里的粤剧传过来,悠扬而辽远。黄昏时分,炊烟升起的时候,有一个老人推开院门,久久凝视着厨房下的窗子,深情温柔,目光遥远,仿佛又看到了,水汽蒸腾,白雾冉冉的窗子前,一位经世的妇女正对着他,淡淡的微笑……
后记
自祖母病后,与祖父相处,渐渐感到他对祖母的爱。如文章中提到,大部分故事是从父亲口中听来的。写这篇文章前,看到一句话:人生旅途中的感情,就像一条经过的河流,或许你看不出它给你带来了什么,或者带走了什么。他只是缓缓的流经你的心,温暖了你的血脉。我感动于祖父与祖母的朴素爱情。不轰轰烈烈,只不温不火。忽然想到,祖父不愿参加祖母的葬礼,也许是因为担心祖母看见了他,不肯安心上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