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你，靠近你

1、

我在印象中，难得见到秋天，往往是酷暑刚过，略带几分的萧瑟，绿叶未能及黄，便已是寒冬的来临。然后又突然盛夏。

这是南方的天气，季节总不能太明显，要去诠释这样一种心情，往往只靠想像，想像中的落叶如絮，我的思绪便开始零乱、零乱。

如果有两片落叶重叠，它们的缱绻依旧单薄得经不起秋风的趔趄。

2002年10月1日国庆节的前夕，我途经上海，终于见到了落叶的场景，衡山路上铺的满是法国梧桐树叶，这不再是只有在张爱玲的小说里感受得到逼近深秋的气息。那一刻我竟留连忘返，敞开宽厚的大衣，试图捧起这堆重叠的期待，在它来不及纷纷扬的时候，典藏我对这一季的眷恋。这触景铭心的一幕，仿佛让我回到她向我陈述的秋天，终于忍不住，我买上一张前往杭州车票，列车开动的时候，也开始我缓缓的内心历程，我开始寻她……

我知道，我能否能在杭州找到她，是个希望趋近于零的数据。你无法想像，我没有她的任何音讯，没有她确定的地址，如何在茫茫的人群中找寻一个历经模糊的身影。

我只是抱着一份侥幸，从我认识的这个秋天开始。

我开始像个从海岩小说里走出来的人物，开始对感受到的一切，开始追逐。

杭州，真的如同她说的一样美丽，走在青石的街面上，有时真的怀疑，她会从某幢古老的坊门前里突然出现，带着江南雨润绯红的笑靥对我痴痴地招唤、招唤。其实我不只一次在梦里见到她捻着丝帕扬着纤纤玉手，揽我入西湖的泛舟里。

或者说，在我未来过这座城市之前，是她让我懂得了这里是怎样一座人间天堂。我之前相信它是美丽的，并不是有过多少人对它赞赏，而是她让我看到了美丽，因为只有美丽的地方，才会孕育出她这样美丽的姑娘，留给我清澈澜澜如水的心事。

我在杭州呆了两天，我没有碰上运气遇上她。虽然我还对这近乎于零的寻找还抱有幻想，但我不得不持着萧山机场最后一班返回晋江的机票，徘徊在吴山，站在城隍阁的楼顶，望着西子湖水，望着茫然无际的天空被山的屏障截成两半，怅然若失。

我没能庆幸见到两片叶子重叠地飞落，她也最终没有在我期望地下一个路口出现。甚至我想，我们连擦肩而过的一次机会也没有。可我视线却还在不停留地搜索，当初那个穿着粉红的T衫，乳白色的牛仔裤，一帘乌黑亮丽长发的她，是否还带着同样几分腼腆、端庄坐落在某个安静的角落，等待。

为何，那时的我就不能一直勇敢地走过去！

2

我不能不后悔我在华侨大学这两年来的日子。

敬萱堂、没有落叶的深秋、206号晚自习教室、第一排前座、清晰玻璃窗漫漫构成了那天的画面，我如画中醮墨的一笔，渐渐滩开那个粉红的影子，描绘着如蝶的她，敛翼纵临在课桌前的模样。

她坐落在这个位置，穿着粉红色的T衫、乳白的牛仔裤，长长乌黑亮丽头发衬托她白晳透红的动人脸庞，就像株刚移入粉色水瓶的百合花，那样洁白、素雅，清香，宛若是独自等待欣赏。

那一刻，我悄然地发现，在走近她的一秒，我的呼吸已完全被她淡雅的发香弥住，抑制不住悸动的心跳，用一种无法言喻的心情，雏见初次见面的慌张，我坐在距离她三张课桌后的第四个位置上，像是再无任何影像能拉回我从此对她的专注盼望。

我不懂怎样去接近一个女孩子，或许她能开口对我说句话，我就会激动得不能自己。我突然感到害怕，害怕今晚要是她走出这间教室，我就再也无从校园内找寻得到她。

那一夜，我未能眠，我站在她离去后的位置，悉心盼望她每一天都会出现在这同一间教室，她刚刚留下的一颦、一笑，已经完全点据了我洁白的心事。

第二天，天未黑，我老早就来到敬萱堂206号教室。这一整天的过去，对我来说，可能是种煎熬，一个人茫茫失的，担心再没有和她邂逅的机会，她只不过是偶然会来这间教室而以。

我还坐在第四个位置上，一直想着她昨天留下来的痕迹，她还会坐回昨天的位置上吗？假如她突然掉下一根笔，或许我可以帮她捡起来，但之后我该说些什么呢？我能说些什么才能让彼此不存在尴尬。

一颗情窦初开的心，让我挂着矢量茫然无助的感伤。

殷殷期待……

当她如蝶般再次飘入我的视线，我第一个反应到就是她那件粉红色的T衫。悬了好久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宽了下了，我相信我们有缘，可我却怯懦地回避她着投过来的眼神，我怕害她会讨厌我的存在，离开这里。

以后我才知道，敬萱堂、206号晚自习教室，第一排前座，几乎是她之前不曾变动过的位置。而我也如同守住自己的孤岛，每晚、每夜都会在距离她三张课桌第四个位置上，偷偷地将她凝望。每次当她的目光抛向玻璃窗外的时候，我也会深同感受将视点落在和她交汇的同一个处。而当她收回时，我又可以借助玻璃窗的反照，欣赏她恬美的脸庞。

以后的心情，无论我走到那里，都会想捕捉到她动人的身影，只要她能宛然经过，我就会欣喜若狂地暗自欢心。

这个秋天，因为她的存在，绿意盎然。风扑在脸上，带着几分青涩幸福的酸味，感觉上还是柔柔的……

3、

从杭州回来的行程里，坐在机舱内，脚下的白云逼得很近，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原来看似遥不可及的天空，也有贴近的可能。只是心在半空中，就怕爱情的突然旋至，会招架不住，茫然若失，腾腾而上的心情，一旦落空，往往会把自己想像成粉身碎骨。

第一次遇到气流，在高空中颠簸，以为是遇到坠机的可能。如同第一次被拒绝，伤的心反映到自己马上不能活。我知道她的名字，还是在乘她不注意的时候，翻看她的笔记本看到的：瑶琴、九四级旅游系。

她或许早已发现我的如影相随，她应该知道在距离她三张课桌的位置上总有一名固定的男生，暗地里瞅着她，乱了心跳。

爱是敏感的，只是我每一次面对，都无法屏蔽欲言又止的胆小心理。她太纯了，美得眩目，纵使彼此站成孤立的帆，相对失望、相对彷徨。

时间稍纵即逝，大一的这年学期终于要结束了，等待将是另一个秋天的来临。

从一开始，敬萱堂内，如果有天没有她的出现，我就会慌了心，然后整幢楼上下奔跑地寻找着她。然而，我始终不敢靠近，总是辛苦地遇上她，在见面的那一刹那，又惊慌地让自己逃走。背离她方向的自己，心是矛盾愉悦的，几乎在可以碰见到她的每一秒，幸福都会夺走了我所有的呼吸。

其实我在刻意地掩饰，是我每一次对她更深的在意。

我生平第一次，面对着即将结束的学期感到频频伤感，那种随之而来要面对和她的分离，好像宣告着一段世界末日的到来，我却无力拯救。

或许，两个月的假期曾对我来说是短暂的，可现在却变得漫长，心不断地反复地念她的名字-瑶琴。

我在猜想，要是这个学期她不回家，或许我可以利用假期，制造出一段浪漫。但朋友告诉我，她是来自杭州，没有可能有不回家的理由。我灰心丧气，随着时间接近，逼着自己快要流出泪来。自此，大学两年来的四个假期，我都感到后怕。

我像傻子一样在剩下不多的晚自习夜里，坐在206号教室的第一排四座上，呆呆地凝视着她的背影，徒劳地用直尺在地图上不断地度量着与她的距离，泉州-杭州！杭州-泉州？我们究竟有多远……

当每晚最一节课的钟声响起，都像是在宣告蕴藏的分离，我终于忍不住，选在隔日的清晨，追出去好几十米，将一张捏皱了的纸条塞在她的手里。

里面写道：“我可以约你吗？女孩……”.

然后，在她还来不及反映时候，我迅速的逃开，像是个初犯的罪人，躲在老远偷偷地看她。

那个清晨过后，时间变得更为漫长，我无法琢磨她看完纸条后是对我欣然的接受，还是完全的拒绝。

我本满心期待着她的接受，但是到了关键时候我却宁愿相信她会拒绝。或许，得到的是她一次彻底拒绝，会让我心更好受些，更坦然些。也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当时的我，是这么的恍恍惚惚，是这么的不自信，却也由不得现在去后悔。

4、

也直到现在才明白，我那一天躲着瑶琴，是我害怕她会拒绝。我又不断地靠近她，是仍我不停地期待着她会接受。到了当天下午，也许就是因为有了那张纸条的垫底，我轻叩了206号晚自习的教室，正坐在第一排前座她的玻璃窗。也许是她仍坐在原来这个位置上，一幅并不嫌弃的样子，让我瞬间有了的冲动和微薄的自信。

她翩然地走出来，带着微笑，呵气如兰地对我说：

“找我有事吗？”

站在敬萱堂二楼的长廊里，此时我唯一的感受是从我们面前经过的人群几乎已不存了，世事缩为小小的屋檐，屋檐里，只有我和她-瑶琴。

她投射过来的眼神，像迸发的阳光，唤起了周边的生机，仿佛遍地开满了山花，和风徜徉。

我如痴如醉，被这想像来的花香熏得烫窘的脸颊微微发热，我贪婪地吸收着仅有的温度，希望就这样可以把她的心带走。

“你明天有空吗？”

时间过了很长，再也没有感觉还有他人的存在，我好不容易，终于脱口而出了这一句。

那山花还是微微地摇曳着，仿佛还探高了身子，积极向上地欲欲绽放。

“对不起，我明天还得考试。”

“哦，那以后再说吧。”

我把头压得低低的，那兴奋一时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也许她的回答本是我预计得到的结局，我认为我被拒绝了，考试是她拒绝我的借口。我有着心理准备，我应该没有被她欣然接受的理由，那初开的花儿瞬间坠落，掉入尘间化为乌有，满天的黄沙骤然而来，人群又恢复了在我身边喧吵，这个世界不再是只有我和她了。

多年后的今天，我才懂，我不懂初衷的情怀，更不懂初衷的女孩。其实她并没有拒绝我，只是我自己心理作祟罢了。这感觉真的如第一次坐在机舱里，在高空上碰上气流，稍微颠簸，就以为是遇到坠机的可能。如同这样稍被回绝，伤的心就马上反映到自己不能活，没有勇往的勇气，直到就我还是这么的不勇敢。

当这一天又这么记忆犹新的时候，我回到晋江的一刻，便马不停蹄地驱车重临了华侨大学。敬萱堂外，没里落叶的深秋依旧让人难以忘返，这有别于我还在上海、杭州看到的另具一番的秋色。这也是我一直以来对秋天的记忆，叶子还都是绿的，寻迹不到离别的染色，反而让人感到种重逢的喜悦。

我已遗忘了我是带着怎样伤痛和思念的心情，熬过了那个暑假。当秋风卷来，重回校园，我又在林荫地校道上遇上了她。我们相觑着，一笑而过，却也忍不住心的痉挛。

从这个学期开始，她每晚都依旧按时出现在敬萱堂的206号教室里，坐在第一排的前座上，像一只不愿再展翅的蝴蝶，安详地在等待着什么，我还是坐在离她三张课桌的第四个位置上，感受着她的期待，却还是不敢对她说话。

她最终没有像我想像中掉过一根笔，我也没有走过去，拾起笔还给她的机会。

其实我能明白，她还坐这个位置上，就是等待我再一次的开口的机会。

可我故作粗心，作祟地表现出不懂理会，一个月后，她就没回到206号教室了。第一天我以为是偶然，第二天我才感到是危机。我又整幢楼地将她寻找，知道她还在这敬萱堂内，只是故意不再来这206号教室。

她是不是在和我怄气，我开始胡思乱想。其实我已经知道，那天我问她明天有空吗？她不是在拒绝我，她是真的是要考试。

可是我还是怕再被拒绝，怕一旦开口，再遭受的伤不可愈合。

我仍坚持这在206号教室了呆了半个月，或者说是在没有她的煎熬中在206号教室守了半个月，我想证明的是，我也在一直在等待。每晚，我都仍旧期望她的出现，直到希望一点一滴的破灭到不能再有可能了，我才忍不住了，热泪盈眶地在黑板上大大挥写着：“Missyoualldayandallnight!”

“为你朝思暮想！”

在最后一点的感慨中持住，我久久不能掇笔。

5、

当我现在重新伫立在华侨大学敬萱堂内，人去，楼却没有空。206号晚自修教室里，比往常更为灯火通明，我才想起，今天是中秋节。

原来我多年后重回到这间教室时，遇上的又是这样一个令人思念的日子。

我很感激那晚我写完“Missyoualldayandallnight!”这段英文后，她留在206号教室里的好友小阮，跑去告诉她看到的这一幕。当时，我正倚在那天和她相处长廓的边栏，吹着傻傻冷冷的风，想着她的轮廓。

我的眼角湿湿的，又不忍心用手去抹去这样的难过，迷糊中，我看到她微笑的悄然而至。

我知道她正向我走来，我慌的心，来不及反映，又再一次面对她欲言又止。在交臂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稍作停足，我却没有挽留，我燃起了心，过后从她冷却的眼底，捕捉到她出对我的一丝埋怨。

我猛得想伸手牵住她，可伸出的手却只是滑过风丝，我以为是溜过了她的发际，当我完全清醒时，才发现其实她已经离我好远！

“Missyoualldayandallnight!”

我再一次喃喃地说，

我今生能否再还她一次感动……

6、

瑶琴又回到206号晚自修教室了，她还坐第一排前座的位置上，我也仍坐在那里。我能清楚地意识到，她是再想给我一次机会。

这个机会，我还是没有把握住。

而此时，物是人非，新的206号晚自修教室的第一排前座的上，坐的是一对蜜密私语的学生情侣。我摸着那扇轻敲过的玻璃窗边缘，悄悄地坐回我原来坐着的第四个位置，隔着三张课桌，看着这对新人，我想起那时我要是能挪近距离，幸福的，也许不单单是现在这两个人了。

是的，当年我总想努力想靠近，却又让心把自己抛远。瑶琴的美丽，更多地让我感到的是种圣洁，圣洁的东西是不容去渎亵的。

我这样想着，也让我对着这份心事畏畏缩缩，步步为营。

我始终不敢，有真正迈出去的一步。在佯装的自我中，无非加深对她抹不去的思念。

无非是一个人的不知所措……

7、

秋天又要过去！

那天，我突然听到她这样说。206号教室窗外突然刮起了风，不一会儿雨湿沥沥地下着，但我还是清楚地听到她这么说。

杭州的秋天是怎样的？

我突然想到以借一张纸的理由，向她问起关于杭州的秋天。

在我们那里，山也是青青的，水永远是明亮的，湖光山色，都说是人间的天堂，我想一点也不过分。你想知道秋天是吧，我们那里秋天和这里永远是不一样的，当我要重返学校的时候，就可以感到初秋的气息，半山坡上，叶子红红的，像堆积起来的霞云。然后，一片一片地断断续续地飞落了下来，你站在其中，叶子会轻轻滑过你的脸，轻叩你的肩膀，然后扑向大地，在风中微舞。

如果有两片落叶重叠，它们的缱绻依旧单薄得经不起秋风的趔趄。

但它们翩跹的跌落，让我感到如同两对深情相拥的情侣，那样患难真情，同起同落。

你知道吴山吗？那天是重阳节，我在吴山登高时见到这样的两片落叶，我很羡慕，也很喜欢秋天，吴山的秋天。

吴山？

吴山和你的姓氏是同一个字的。是西湖南山延伸进入杭州城区的尾部，春秋时期，这里是吴国的南界，由紫阳、云居、金地、清平、宝莲、七宝、石佛、宝月、骆驼、峨眉等十几个山头形成西南-东北走向的弧形丘冈，总称吴山。

那吴山是不是很高！

我小心翼翼地问着。

吴山不高，但由于插入市区，其东、北、西北多俯临街市巷陌，南面可远眺钱塘江及两岸平畴，上吴山你会有种凌空超越之感，且可尽揽杭州江、山、湖、城之胜。

而且吴山古树多，八百岁高寿的宁樟，经历六百年风雨春秋的龙柏，是吴山悠久历史的见证。山上单单三百五十年以上树龄的古树，就达十五株之多。这里四季分明，秋天是最美的。

8、

这个晚上，雨还是不停地下着，我静静地听着她向我介绍来的杭州。她像个职业的导游，引我入胜，让我懂得了新西湖十景，什么是平湖秋月、什么是断桥残雪。

她还问我喝没喝过龙井茶，分辨着龙井茶和红茶的味道。

这个晚上，我想把时间留住。她笑着说，下雨了，我得早点回去。

她起身的一刻，雨还是连绵不停。

我们都作稍作迟疑，因为我们手中都没有伞。

我刚要开口：我送你回去吧。小阮已经来到她的身边，约她一起走。

我知道小阮总是和她随影同行，我的话到嘴边又硬吐了下去。不知为什么，我突然不晓得我该以什么方式介入她们俩人之间。看着她们冒着雨奔走而去的背影，当时真恨自己不能生出把伞来。

我留在教室里，不停地在向她借的那张白纸上画着两片落叶和伞的模样。

9、

我病了两天，两天来高烧没退，医生说是被雨淋的。医生说到这一点我就觉得心痛，想起瑶琴奔向雨里的那一幕便深深地扎起了我的内疚。我闭上眼睛就觉得负罪，迷迷糊糊地不断在难过边缘拔河似地挣扎，直到高烧完全退去。

我好的当天，就迫不急待地跑到敬萱堂去。206号晚自习教室里一切依旧，我满心想念继续秋天的话题，可是第一节下课铃响了，她还是没有来。我有些着急，坐着不安地望着她空白的位置，一颗等待的心，透过玻璃窗，像是要抛开整幢教学楼撕开所有的黑暗，清楚将她看到。

我放弃了自习时间，又重复以往几经楼上楼下的奔走周折，一间教室一间教室地来回寻找，一个人过一个人的地面面相觑，直到确定她不在这幢楼里，还不停索求，还不罢甘休。

我把又希望放在第二天，然而第二天、第三天、一个星期来，她始终没有再出现在敬萱堂，更没有在206号教室里自习过。

现在想起这一个星期来，我还深有感触。像失了魂一样，不停地在寻找，也不断地寻找小阮，也许只有小阮可带来她的消息。我在迫求，迫求那怕是能远远地瞅见一个她的影子，也就能宽慰我近于疯掉的心。

她怎么可以无声无息地在校园里消失了呢！

我对着空出来的第一排前座，默默地挤出了眼泪来。每一夜，我站在一起伫立过的长廊里，怀念和相思如同刀片狠狠地切割着我的心脏，却又默默地承受着。

她是不是在埋怨我！可是，除了那晚她和小阮走入雨夜，我再找不到其他的理由让我和她牵系在一起。如果我有错，就让我的知道吧，这样我会好受些。

见不着她，我用脆弱颠覆着坚强，把希望寄托于一重一重的黑夜里。

也只有这种心情，才能真正地感受到这么在乎一个人的真真切切。这就是爱吧，我知道。

她借给我的那张白纸，已被我画得零乱不已了。可这事年来，我一直珍藏着，这是我仅有一件属于她东西。

一个星期后，我终于打探她也生病的消息。这还是一名很丈义舍友看出我的事，特地靠近她们系里一名长得很一般的女生才知道的。这校园挺大的，男生要靠近女生宿舍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这一次我并没有放弃努力。

那名女生说了，瑶琴是被场雨淋出病来的。我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据说连小阮也病了，只是她病小，感冒了几天就好了。瑶琴则不，发了好几天的高烧。

我突然有些愤慨，这繁重的学业、压抑的青春怎能让远离家乡的她不生出病来。

我心疼着瑶琴，却又无从表达起。

所以，我决定作一次尝试，去女生宿舍看望她。

我突然明白，原来我的勇敢，是会因为她的存在而存在的。天气开始转凉了，我徘徊在她宿舍的楼口，一袋的水果，还有一封洋溢的书信。我想亲自上去，却被看楼的阿姨拦住。她用一种看我不正经的眼神质问我想干什么。我支吾着，但还是告诉她，我有个同学病了，我想上去看她。

她瞥了我好久，才说，你是那个系的，我帮你送上去就可以了。

我有些失望，但还是信任地转托给她。我忘了我对她说了几声谢谢，还在楼下转了一大圈，我希望瑶琴能够透过楼上的玻璃窗看到楼下的我，知道是我在关心她。

我满怀希望地等待着她一天天的好起来。她是否正躺在床上，啃着我送去的苹果，看着我写的书信，露出愉悦的笑颜。我不敢多想，因为一想，我自己都会兴奋得睡不着。

敬萱堂内，206号晚自习教室，我坐在她的位置上，我不想别人占有这个位置，我在留着等她的到来。

我不停要求我那丈义的舍友，让他再次靠近那个长得很一般的与她同系女生。

他带来疑问，说我是什么时候送水果上去的。

我说就这个星期天呀！

他看着我很久，然后拍了拍我的肩头说，那女生说了，人家根本没收到。

我想回问怎么可能，话一到嘴边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不顾一切就往女生宿舍里跑，我问那看楼的阿姨，她竟冷冷地扔出一句：什么时候的事，我忘了。

那我的信呢？我近于怒吼向着她大声喊着。

她说，你这个男生怎么这样，跑到女生宿舍这里想干什么，我记得你是信息系的，什么信，你自己到垃圾堆里找找。

我还真想到垃圾堆里去翻找，但临走的一刻，我清楚地看到被她搁浅在几桌上，被茶渣浸得斑黄的我的那封信笺。我对着阿姨，瞪了她一眼，然后拼命地夺起我的信，一时间，我的心竟不知该奔向那里，离开女生宿舍，就直直地向操场跑过去，当时只想能狠狠地摔上一跤，让身体上的痛大过于心里的难受。

我好不容易让自己平静地坐下来。抱着头，想到那一袋被遗烂的水果，更是委屈地抽搐起来。

我本想好好和那阿姨理会一下，但还是退怯了，校园里是不容许发生这样的事的，更何况我不想让瑶琴惹来些什么闲言碎语。

这时，我的关怀只能托助于风，托助于星夜帮我带去。

10、

我再到华侨大学，再到敬萱堂，再坐到206号晚自习教室，再伫立在风过的长廊上，只是为能回想当初她的容颜，这如同我到杭州，同样是为一个明知不可能的可能在追求。只是遗憾这种追求选择在多年以后，让自己多了一道伤痕。

瑶琴好了以后，悸动后的心又好像偏偏是在展开的逃亡，爱的逃亡。

我知道我所为她做的一切她并不知道。她默默地回到206号教室，我也默默做回距离她三个课桌的第四个位置上。像是失而复得感觉，只是我又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着刚刚康复的她。或许关于秋天的话题已经过了时，我也贪婪地知道了太多了。我试图装作若无其事，以掩饰我曾付出的深深激动。那时我的要求瞬间突然变得很简单，只要能够见到她就好，就能够心满意足了。

骤然明白，被这段时间奚落的自己，像个的棋子，被心情左右着进退。不见她的时候，我可以拥有忘了自己过卒子般地勇敢。可是见到她的时候，我却仍旧是只敢隔日相望的马，拼命用祝福忘掉伤悲，了却牵挂却又不敢动弹。

事实上是我不再敢奢求什么，完全被思念折磨的自己实在难受。我仅有的方式除了让自己感动，剩下的不过是矝持。

我们一再保持着那三张课桌的距离，谁也没再有和谁说过话。

秋天终于过去了，好几次她回过头，我张开了口又变成了喃喃自语。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总会在关键的时候自己将自己一棋。有人说这就是初恋，我承认，我就是这样让自己初恋一回。

这个学期又结束了，时间漂白敬萱堂内的最后一盏灯光，熄灭前，我们依旧无言，可这一瞬我好像感受到了，其实我们已经用心灵说了好多话了。

这一个学期假期，我没有一再地让自己感到心碎，我懂得用缅怀填写那张被我借来画乱的纸，毕竟不是每个秋天都充满萧瑟，我记忆中校园里的绿树一棵都没黄过。

我换然一种心情等待新学期的开学，我也知道，这也将是我和她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学期了。这个学期没有秋天，却意味着真正的分离。

开学的第一天，虽然我已等待许久，但我突然不愿想假如她今晚没回到206号晚自习教室，我会又是笃定重复那一种等待的心情。我悖逆了自己感觉，第一次没让自己回到206号教室，也没有去晚自学。我离开校园，跑到文化广场去溜冰去。我虽然我满脑子全是她，但我突然有种甘愿，甘愿她没有坐在第一排前座上，没来206号晚自习教室，没来敬萱堂。虽然这种甘愿让我心痛，但这种心痛可以让我不再欺骗自己，假如见不到她，我又是怎样一种望眼欲穿。

我没想到的是，那位丈义的舍友在我回来后，质问我去那里了。他说，他看到瑶琴一晚都没有离开过206号教室，没有离开过敬萱堂，一晚都坐在第一排前座，可惜我坐的那种位置是空白的。

他说，她在熄灯前深深地瞟了我坐的那个位置一眼。

我听着听着，愣住了，不自信的心让我想到这怎么可能。但我还是冲动地奔向敬萱堂，不顾一切想见到她，但这里留给我的是漆黑，我永远的漆黑。

他嘲笑自己不懂爱的天真，也天真的以为她明天还会来。

明天，我就还会像往常一样，宁愿苦苦等候，也不愿如今晚一样的放弃。

但明天、明天的明天，瑶琴再也没有来过206号教室，她还在敬萱堂内，我找过，明知她在另一间教室，但愧疚的心，更让我不敢悉心面对。

这是我人生里的第一次后悔，我回到206号教室，那张借来的纸已空不出角落再画落叶来，我害怕涂鸦，于是我只好把它深深地压在日记本里。

日记本里，满是她的名字。

春天来得寒冷，夏至又让人燃烧，剩下的等待已将人熬成灰烬。敬萱堂内、206号教室、第一排前座的蝴蝶终于飞开了我的视线。现在想起这样的画面反而像个永远飘雪的冬天。剩下学期的每天，我都自缚成茧，不敢再想那晚稍纵而逝的伤怀，难过留在第一排前座上，等待希冀，等待她回来的希冀。

反复是种靠近，更是种离开。

我没有再展开楼上楼下找她的奋不顾身，我知道她始终没有离开敬萱堂过，她会不会像过去那样只是因为怄气，还会再回来给我一次机会。失去这样的心境固然是伤悲的，却也不大想敢要，她已经预支了两次青春的黯然神伤。我怕我的继续延负，并不是可以用剩下毕业前几日不多的日子可以承载的。

11、

我从今晚的华侨大学回到工作单位，从兜里掏出两片我在吴山拾起落叶，原来这么多年想念一个人还是这么的真真切切。那个落叶重叠的故事，像个叮咛，呼唤我如今还不断地追寻，校园里没落叶，可我们最终没有能共同挨到下一个秋天的来临。

离校最后一夜，我绝望地对着天花板发呆，我再一次想留住时间，可我不能，虽然我留在这座城里，可她将飞走了。60天后，这206号的第一排前座上将换上别人，这样的场景是促痛我心弦的。

杭州、泉州这两座相隔遥远，我一再用直尺度量的城市，竟留有一个让我如此牵挂的人，顾影自怜。

临走的敬萱堂，临别的206号教室。这一夜的等待也将成了我生平最后一次等待，这一个学期来，瑶琴毕竟再也没有回来过，而此时再也没有那种“不来也好”的心思了。

如果两人都是有情人，我想她不会让我失望，这样的等待变成了一种赌博，输赢都没有结局，却也不甘放弃。

我想这最后一次我没有让她失望，她也没有让我失望。她是否怪我这一学期来都没有到别的教室找她我不知道，但我清楚在我今晚最惆怅的一刻，听到小阮对着我大声地向窗外走过的她喊到：找到了，笔找了！

我突然能明白，小阮口的“笔”其实指的是我，她不过是和她打了个暗语。那一刻我虽然不能看清楚她脸，但我能意会到，她还是穿着那件粉红色的T衫，乳白色的牛仔裤，乌黑的长发正飘向风中，脸上露出欣慰的笑靥，因为她知道到直到最后，我还用旧的方式守在这里。

我也欣然微笑，也许大学生活就要留下这样几滴的辛酸的眼泪。就算明天，失去她的泉州，是座空城，我也不容害怕。

我没有机会去送她，但离开后的有一段时间内，我看到车站都会有种莫名哀伤。

我想像自己就成了一片落叶，等待着携风而循，与她另一次地重叠，缱绻而不趔趄。

我不停地想像着，她口中的秋天，杭州、西湖，和那美丽的吴山。

这些东西也积累成了我这些年来不变的记忆，直到今天我真真切切地从杭州归来，又在心中忍不住将她等待，在多年以后的今天努力寻找。

我知道，我最后的希望还是完全等于了零。但今夜对我来说，我宁愿相信零是另一个起点，我按捺不住，利用工作赋予我能查户籍的特权，输入了她的名字。

华侨大学迁出的户档表明，那年她迁往的城市是往深圳，却没有明确地址。

这更是人海茫茫，这些年来，我曾也经历过一段原来没有故事的爱情经历。可她呢，还她好吗？她该结婚了吧，还是像我依旧孑然一身，突然想到这些，突然想起我毕业后寄出杳落大海的明信片，我怚丧对着窗外的星空，撕声呐喊：

瑶琴，你在那！！！

12、

半个月后，我派往深圳出过一次差，时间是一个星期。临走时，我带走那两片吴山带回的落叶，重叠过压后夹在村上春树《挪威森林》的扉页里。一个星期内，我利用空出的时间，不断地在深圳坐上这班那班不知目的地的公车，希望这两片落叶能带给我新的幸运，我会在某班车上，与她不期而遇。

但这不过是我还抱有幻想，生活并不是时常美丽。

听说没到过世界之窗就不算来过深圳。可惜，出差的最后几天，满以为可以去玩一下，却没想到单位里催得紧，我只是和世界之窗擦身而过，提前返回晋江。

虽然在赶往福永机场路过世界之窗的车上，我远远望见一个粉红色的身影，但我想那不会是她，我跟她再相遇不该如此距离、如此仓促。

我带着这两份遗憾，离开了深圳。

当泉州的秋季仍旧感觉不到落叶气息的时候，2003年国庆到来，我想这里均是如此，越往南的深圳更是如此。十月一日开始，我又有一个星期的假期了。

我本想动身前往海南，却被一名好友硬拉到深圳。他说，深圳他也来过几次，就是没有好好地进过世界之窗。我想，出差那时错过，再往深圳一趟也好，可了却自己的一份心愿。

在深圳的第三天，阳历十月四日刚好是重阳节，我在世界之窗转了一天，在那硕大旋转的舞台前欣赏完今晚的演出，黑幕的天穹突然燃起烟火，居高临下徐徐绽放，红的、蓝的、橙的、紫的突然让我振奋不已，好象一整片纷飞的瑰丽，这样明亮散发、这样温暖细致。

它让我又想到了落叶，不禁感慨它在风中渐渐熄灭成冰冷的尘灰，留给我们快乐，快乐又缘来它自己的沉沦。

如同爱情当初是晦涩的，容易感觉幻灭的，有时又是敏感的，也是麻木的。它需要极致的感受，所以也会冷酷绝然。

可是，这就是爱情留给我的最无望的缠绵和期望。记忆中的秋天对我来说是温暖的，我突然停住思想，猛地转回过身，这一瞬，竟看到退场后的若大广场中央，如梦般地展开一个梦寐以求身影，孤单地屹立在距离我三个座位后的水泥板面上，一样地抬头望着灰飞烟灭的天空，长长发直洒而下，在末端微微飘起。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瑶琴。

她突然也转身来，如放漫了的镜头，迟迟深深凝视着我，疑惑的睫毛像是挂在风中枝上没落的翠叶。烟花再次迸放，我走近她，已发现，彼此已用期待以久的眼泪，将心潮湿。她就是瑶琴，这时流趟高亢在广场之中的一曲来自苏永康和周蕙合唱的《相遇太早》，仿佛如同我们初次伫立在华侨大学敬萱堂内206号教室前的长廊上，并不属于这个喧嚣的世界。我掏出了那两片重叠的落叶，放在她的手中，如同一对流浪的鸟儿，终于飞到它们可以共同栖息的地方来。

在这遥远的一座城市里。她面容依旧的晶莹剔透，我勇敢摊开自己的灵魂，拥她入怀中，忘了内心颓然的激动，“Missyoualldayandallnight!”,深深地将她吻住。

当我们再度相视微笑

成熟的心有一点苍老

许多的伤痛都已经忘掉

记忆里剩下的全是美好

你我都找到新的依靠

过去对错已不再重要

只是我们都清楚地知道

心里还有个划不完的句号

只怪你和我相爱得太早

对于幸福又了解的太少

于是自私让爱变成煎熬

付出了所有却让彼此想逃跑

上天让我们相遇得太早

对于缘分却又给得太少

才让我们只能陷在回忆中懊恼

……

她轻轻拉起我的手，对我说：

让我们看完这场烟花好吗？如果有两片落叶重叠，它们的缱绻依旧单薄得经不起秋风的趔趄。

我不想还有别离！

后记

2003年10月4日，重阳节，当我伫立在深圳世界之窗的旋转舞台下面，晚会结束后，漫天烟花灿烂，我突然深受感动，如此美丽的映照下，要是能在转过身那一刹上遇上自己想遇上那个人，那会是怎样一种美好，一种感动。

我没有那份幸运，遇上我要等的那个人，其实我一直生活在自己城市里，两年前离开过一次。回来后，我以为我又和她近在咫尺。可遗憾的是，这两年来，我从没遇上过她，包过一次擦肩而过的可能。

瑶琴是个同音的名字，故事中的我也不是我自己。那是在前往深圳的路上，我的好友告诉我他的故事。他说，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思念着她，包括他任何需要设定的密码，他都以“瑶琴”的字母作为密码的开头。

当然故事的结局是附属的美好，那场烟火过后，留给自己不过是多一重的惆怅。

我想借助这个故事帮我那朋友找到故事中“瑶琴”,这是否会是场徒劳？是否现实！我想，付出过，就是美好，和烟花是同样一个道理，关键在于曾经璀璨。

而我，当我又要离开自己生活的地方，是否在临行前，能有一次再遇上她的机会。

就算她不能看出我很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