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水访菊

衡雁飞过头顶，六岭醉红橘林的时候，我迎着潇潇而下的落叶，轻轻地踏上邵水东堤，去访菊。

古城往年的菊花，都是深藏在园林的假山浅池边，像一群养在深闺情窦未开的豆蔻少女，半遮半掩，娇羞欲语的样子，着实让游人见了倍加爱怜。而今年的菊花，终于耐不住闺阁的寂寞，一齐涌向红尘滚滚的市廛。远远看去，那迤逦成片的菊屏，似抹抹微云，悠浮于寥廓霜天与明净秋水之间，又似在水一方的多情伊人，临水照影，腮边浮起宁馨超然的微笑。

而在我的印象中，菊一直是蕊寒香冷、孤标傲世的古代隐者形象。骚人屈原被谗涉江远流到西楚，不是行吟出“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的美文华章吗？他早晚服芳物，以此永葆高洁的节操，与贪婪卑鄙的势利小人分庭抗礼。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东晋陶渊明，辞彭泽令，退隐归来于“松菊犹存”的田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种挣脱于尘网和樊笼，“复得返自然”的自适真趣，与菊之清逸的品味，又是何等和谐。

就在崛起的商贸城下，在雪白的邵水堤栏前，无数盆秋菊被园林艺人拼成一个个巨大的花坛，坛上或盘旋“长龙”，或翘立“孔雀”，或踞坐“熊猫”，还有成百上千钵花草层层叠叠垒上去，组成几块方方正正的花墙。爬蔓的植物攀缘而上，缠缠绕绕的枝茎上，亦亮出鲜艳的花骨朵，秋阳那清丽的光芒从粉色的花瓣上透射过来，从碧绿的叶片上滑落下来，回环旋转成一个个璀璨的金网，射出一圈圈十字形虹彩，映衬得这盛大的菊彩图案愈发亮丽迷人。“共爱鲜明照秋色”，花光叶影间，看花人纷至沓来，徜徉花前，照相留影。此时，人与灿然的菊花融在一起，形成优美的生命造型。

我悠然走向一丛花坛，闻到空气里氤氲着菊的透明的清香。菊们鲜花插头，聚首一处，像是走过自己生命的四季，如今在举行隆重的生命庆典，清淡与重彩，纤丽与繁复，“嫣红姹紫开遍”，把秋天的古城装扮得像位出嫁的新娘一样。看那圆圆的球形花冠，放射光芒的星形花冠以及曲线攒头的塔形花冠，极尽菊的形态美。那单瓣的“帅旗”、“红十八瓣”菊，清清爽爽像谦谦君子。“淡极始知花更妍”，传统的黄脸瘦菊到了今天，竟然绽放出如此缤纷的色彩，若是“东篱把酒”的李清照，面对这么多丰腴的彩菊，她还会吟唱“人比黄花瘦”吗？

我徘徊花前，对菊无语。一缕苍老而清峻的沧桑气息，自菊上牧歌般漾起，流向我的心坎。无语的交流是诗意的最高境界。东山魁夷说“人应当谦虚地看待自然和风景，只要留心观察，有时也能深刻地领悟到生命的涵义。”此刻，我似乎突然读懂了菊的涵义：无论在山林，还是在闹市，都一样自守沉静，心如古井，不争名邀宠，不曲迎媚俗，不畏寒霜凌迫，不失醇厚、清逸且纯洁的本性，该盛开的时候就坦荡从容地开放出生命的全部美丽。

夕阳下，秋风侵衣，人淡似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