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定搪瓷碗
48年前的一个暑假,正在洞口一中读高中的我,回到生产队搞“双抢”。每天中午,男女劳力都要去一公里外的粮站送征购粮。队长看我人矮,力气又薄,就派我守鸡,不准院子里的鸡出来糟蹋稻谷。我恪尽职守,围着偌大的一个院子转来转去,一路喊着跑着,俨然花鼓戏《打铜锣》中的蔡九哥:“收割季节,谷粒如金;各家各户,鸡鸭小心。”烈日当空,汗流浃背,口干舌燥,特别难受的是:那个年代肚子里又没多少油水,连续上演“空城计”,饥肠辘辘好难受。
有一天,我早晨只喝了一碗粥,上午参加了一上午“双抢”劳动,中午又照例守鸡。那些个叔叔伯伯家里,有不能挑担送征购粮的老人家在家,早就炊烟袅袅,溢出的饭菜香味馋得我口水直流。突然,挨近田边的一扇后门打开了,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张稚嫩的笑靥和一个搪瓷碗,碗里盛着半碗米饭,上面有两夹鲜豆角菜。羞得满脸通红的她轻声说:“我知道你早饿了,但家里的饭煮得也不多,菜也不好……”我家人口多,劳力又少,在那半年杂粮半年饥的岁月,家里一餐每人只有一碗饭我早已习惯,更何况有时甚至吃不上一碗饭。我的感激的泪水都快流出来了。几番假意推辞后,我咀嚼着那用豆角菜汤拌着的半碗米饭,感觉它就是天底下最高档次的美味佳肴,“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天一样的好饭菜了”。
随后我俩的交往就多了起来,日子不再寂寞,不再乏味。心中有了那只搪瓷碗,队里的超负荷劳动我也有了参加的动力,还能为家里挣点工分,何乐而不为。天刚蒙蒙亮,往返十几华里,一路捡草鞋拾牛粪、狗屎,我只想满载而归,完全忘记了畚箕中那股熏人的臭味;大雨滂沱的日子,妇女和男半劳力去圳边、地头、山坡刨草皮,堆放田中沤做农家肥,我根本不怕雨湿衣裳人感冒;秋收打禾时,三女两男一扮桶,我和那每天记十分工的男壮劳力搭档,一天只收获一个女半劳力的工分,也乐此不倦。
生产队里,男女老少晚上出夜工,坐着矮凳扯旱秧,月朗星稀时,人们陆续赶到田间。等到月偏西落后,天上黑沉沉的,只听见田里四处“沙沙沙”地响着。人们一边用双手拔着旱秧苗,一边谈笑着,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脸,却能准确地判断出身边的人是谁。我们俩也会悄悄地把凳子搬得靠近些。
那次生产队里分几个场地打油菜,十几个男女为一组,丽日晴空,临近中午,人们把早已割下的油菜苗荚翻过来晒干,下午,几床晒席拼在一起,妇女们把那一把把油菜荚一堆堆摞起,男人挥舞捧槌雨点般捶打。随后就是捆走油菜杆,筛收油菜籽,摞荚、翻堆、槌捶、清杆、过筛、归仓,人声鼎沸,热火朝天。我和她恰好分在一个场子里,赤脚的我,不小心踢着个石头,碰伤了一个脚趾,鲜血直流。她看见了,马上把刚买的新手绢撕开,为我包扎上,一股暖流传遍了我全身。
后来,瓜熟蒂落,她顺理成章地成了我的妻子。婚后,我们买了一个酷似当年的搪瓷碗。今天,那个搪瓷碗虽掉了搪瓷,又有了几个破洞,但我们还是保留着它。当我俩发生磕磕碰碰的时候,只要看到它,我们心中的怒气就会泄去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