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与清欢
七月。伏里。天,越来越热。我,越来越凉。
喜欢“凉”这个字眼。安静而不张扬,也便有了祥和,而接近了温度。淡淡,雅雅,如水,似竹。
素爱竹。是那种眼里浅心里深的爱。因为爱,所以深植,不予人,独享。一如凉,不过是与人距离与己自醒的一种方式。这种方式是隐藏了温度于内心的。不必将自己的风景,去润别人的双眼,且自己丰盈着内心,这才是一个人独守的清欢。
俗世里没有清欢。为求清欢,种下两簇竹。其实种的时候,倒没有想“不可居无竹”,只是喜欢。于是,新居乔迁,我去济南添置内饰,便颠颠地买了几十本书和二十尾竹,外加两只玻璃瓶。回家,我很是小心地将竹分插瓶中,一掬清水供养。从此,幽篁拂窗,清气盈室。我的欢喜,躲开外面的人海声浪,于自己的小小天地,浅浅绽开。
不可一日无此君。不禁问自己:何以独钟竹?竟一时不能对答。一味寻开去,湘妃竹、竹林七贤、易安居、潇湘馆便渐次明朗。始知,爱亦不是三两天!
大学里接触中国古代文学,对先秦文学饶有兴趣。读屈原《九歌》里的《湘夫人》: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湘君与湘夫人相爱中的死生契阔、会合无缘的痛苦,令人心碎。而由此波及尧帝二女娥皇、女英为追随夫君虞舜,长哭而泪洒湘竹,泪痕不褪,点点成斑,因得名“湘妃竹”。竹写清欢,竹铭爱情。慕竹之情,油然。
行至魏晋,入眼的竟不是曹操,不是陶渊明,而是竹林七贤。这是一个与“风”字缠绵的时代:风流、风度、风情、风雅、风姿……能称得上真风流的,是魏晋人物晚唐诗。纵情于竹林之间的七贤,身姿修长如竹,气度风雅如竹。云游、隐居、清谈、饮酒,成就了一个被谓之“后英雄时代”的魏晋风度。此竹,超然卓立,一世清欢,惊了一个时代!也让现世的我们,大惊!
路过宋,就不能不说“婉约”,就不能不提李易安。她的婉约,于她的词“一剪梅”“如梦令”“小重山”“菩萨蛮”中漫溢,芬芳了整个宋。谁曾想这样一个纤纤女子,翘兰花玉指,竟甩出一阕《夏日绝句》,其柔中刚毅,若竹!徜徉家乡清照园,竹亭亭,风细细,于墙角,默默。小凉,浅喜,都是清欢。其疏淡虚怀,若易安!
驻足清,窥贾府荣衰,醒皇朝兴败。红楼一梦,醒来只记得千万竿竹,摇曳,那是潇湘馆。不慕功名利禄,只求两情久长,是黛玉,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清欢。而小院闭窗,轻阴嫩寒,不与群芳为伍,永远清雅脱俗,是竹。在潇湘馆,竹与人,互为给养。这给养是空气里氤氲的元素,这元素不是别的,正是清欢。?
这个七月,竹,青翠。生长、拔节,皆在寂寂中,不悲不喜。我,守着一斗室的孤单,浅尝一个人的丰满。与竹对视。与书相伴。不说永远。不期遇见。一个人转身,两个人平安。瞧。茶已沏,且饮下这一季的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