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
我家后院外面有两株泡桐,长得老高了,有合抱粗,枝叶繁茂。在盛夏的时节,它们投下大片的阴凉,住在阴凉下面的房子里就感受到了一种在夏季少有的清凉与舒适。
有一天,我忽发奇想,在泡桐跟前再种上几株白杨树,那样的话阴凉不就更浓郁了吗?于是就在镇街上买了两株白杨树苗,把它们栽在离泡桐树不远的地方。
栽下白杨树后,我天天观看它们,天旱了给它们浇水,有虫了了给它们打药防虫。当你天天盯着它们的时候,它们似乎并不怎么生长。而当你不留意的时候,隔上一段时间观看的话,你就会大吃一惊:它们生长得如此之快,似乎是偷偷地蹿着往上长。大概是在种下白杨树的第三年吧,它们就已经冒稍儿长到泡桐树的树杈那里了。它们端溜溜的样子真正是让人感到什么叫挺拔与伟岸了。
但这时候却出现了一个让我从来没有想到的现象:泡桐树的树冠完完全全地遮住了白杨树,白杨树的树枝全部被泡桐树紧紧地笼罩在下面,享受不到一点阳光的照晒。
我想:按照物竞天择的原则,白杨树的树枝会从泡桐树的树隙里钻出去在更高的空间争取阳光的。有压力就会有动力嘛。这也是森林里树木生长的一条基本规律。但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白杨树的枝条没有向上生长,而是旁逸斜出了,南边的枝条向南伸长了手臂生长起来,而主杆的中间股杈也偏向了那一边,整个白杨树成了一个偏偏头,重心向南移动,整个树枝也稍稍地向南偏斜了。白杨树的枝条根本无法穿透泡桐树浓密的枝条的禁锢。
我有点气馁。但更多的是愤懑:泡桐树太霸道了:你以为自己占据了有利地形出世早就可以为所欲为?你以为自己根深叶茂就可以无法无天没有一点恻隐之心?你以为你胸膛挂满了紫色的花朵的勋章、有硕大的树冠就可以一手遮天?
我请了一个伐木工,让他把泡桐树南边的所有股杈全部伐掉,给白杨树腾出生存的空间。伐木工照我说的做了,泡桐树有一半儿的枝条被活生生地从树枝上肢解下来。白杨树上边的天空露了出来,白森森的晃眼。就像天空忽然被戳了一个大洞。
我用自己的一己之力为白杨树争得了一个生存的空间。
我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天大的好事。我觉得自己就像梁山泊上的好汉,除暴安良,扶贫济困,诛杀了一个恶霸。一连好多天,我都沉浸于一种沾沾自喜中。
但我渐渐地发现,我为白杨树争得的生存空间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因为白杨树的树枝主杆并没有向上直着生长,还是顺着当初长成的样子向旁边斜着生长。我曾想办法帮助它,比如说,在树杆上绑上绳子企图把它拉到一个正确的位置上,但也是白费心思。倔强的白杨树并没有领我的情。一种生长定势让它非得按着现在的样子生长不可。
而且泡桐树也慢慢地发生了变化。原先枝繁叶茂的泡桐树在第二年开始显出一种衰败与没落:一边的枝条没有开花,朽了,开花的枝条上的花朵稀稀拉拉的。而且被伐掉的另一边的树杆上的树皮也渐渐地爆裂开来,露出了树皮下面的树杆。我找了一些绳子,把爆裂开的树皮紧紧地缠裹上,但枯朽了的那一边的树枝从此再也没有发芽。到了夏天的时候,两株泡桐树就成了典型的半边树。一半儿干枯了。只有一半儿还在垂死挣扎。懂得树木生长知识的村人告诉我,这两棵树可能要枯死了。
时间又过了两年,那两株白杨树还是一副歪歪扭扭旁逸斜出的样子,生长缓慢,且十分的丑陋。而那两株泡桐树也渐渐地枯萎死掉了。后院里的阴凉从此也就失去了。我找人先把两株白杨树伐掉,后来又把两株泡桐树也伐了。面对着倒在地上的几株树木,我觉得它们十分可怜。但我觉得自己更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