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老葡萄根
春深了,岳父院里那棵老葡萄树还没动静。我心里暗忖:看来,这葡萄的确老了,该是寿终正寝了吧。
耐着性子,又等了些时日,依然如故。
妻子对我说:不行了,死了,把根挖出来,再种棵新的吧。
一个星期天上午,我拿着铁锨,去了。
这葡萄树快三十年了,如此长寿者,我首次见到。
其实,近几年来,这葡萄就已显出老态了。主干枯死,只剩下一只偏枝,结的果子越来越少了。从去年开始,仅剩下的这根偏枝也越来越不旺了。
今年,它索性连芽儿都不发了。我想,像人一样,这葡萄的阳寿到了。
这葡萄长在窗户下,局促在堂屋跟卫生间之间的夹道里,空隙狭小。能在如此环境之中生长多年,也真难为它了。
我抚摸着它干枯的褐色的粗大主干,开始慢慢挖掘。我要将它连根拔起。
铁锨下去,新鲜的泥土被翻上来,一根粗大的蚯蚓蠕动着,慢慢爬走了。
坑越挖越大,越挖越深。我惊异于这根的粗大了。
古人说:蔓草犹不可除,何况这长了几十年的老根呢。
我小心翼翼,尽量将坑挖的大一些,尽量不伤到它的根须,尽量保持根的原貌。
疏远劳作日久,干了一会,便汗流浃背了。
我喘口气,看看越来越深的土坑,接着干。
终于,葡萄根整个露出来了。
我擦了把汗,以为大功告成了,可当我使劲往外拔时,发现深埋在地下的一条主根还没挖透,它固执地岿然不动。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老根终于被我挖出来了,我拿着它像拿着个宝贝似的。
慢慢掸去附着在老根上的泥土,我把它放在地上仔细端详起来。
这块老根盘曲蜿蜒,根须张牙舞爪,像极了一只大龙虾。三十年来,这根一直潜伏在泥土之中,一直在漫长的黑暗里沉默着积蓄着,给葡萄藤蔓源源不断地输送着来自地下的丰富养料。
在出土之前,谁也不知道根的形状如何,谁也不知道它承受过多少风雨洗礼,就连种植它的人也不知道。
现在,它重见了天日,我要将它拿回家去,放在客厅里,将它当成一件难得的艺术品。
我将它放在鱼缸里,里面再放养几只小鱼小龟,让这些生灵在水中、在老根之间嬉玩耍,我觉得,看见它,我除了会想起那棵陪伴我们几十年的葡萄树,还会想起很多东西。
原来,我还想着找一位深谙根雕之道的朋友,帮我整整型,拾掇拾掇。现在,我改变了想法,不想那样做了。
我要保留它的原貌,我喜欢这份来自地下的浑然天成的宝相庄严,在家静坐之时,我常常向那老块根望望。然后,静下来,想想。
这枯死的老根看惯花开花落,对生死、对轮回做了最淋漓尽致的诠释。原来,枯死作为另一种花开,同样摄人心魄。面对枯根,我顿悟:生命的灿烂,原来可用这样独特的姿态来展现、来传递、来遐想、来触摸,抑或聆听。
看着它,我觉得很多东西慢慢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