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两只陶罐
当我面对两只沾满泥土的陶罐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泥土,不只在罐体外侧,罐子内部也满是。这儿一块,那儿一块,大大小小,结成块状,郁结在一起,那是岁月漫长而固执的积淀。
其实,没经过专业人士鉴定,但我更愿意相信这就是一对汉罐,一对来自遥远的大汉王朝的罐子。现在,它们,穿越千年光阴,就静立在我面前。
我想拿出尺子量量大小,包括口沿直径、鼓出的腹部直径,可我只是想了想,这念头就作罢了,还是保留它的神秘感吧,这样比较好。两只罐子,大小、形制相差无几,显然,是手工制作的。小口径、大腹部,绳纹。其中一只在口沿之下,还绘有祥云图案,尽管零星,可是动感十足,典型的汉代特点。
朋友说,这对罐子不错,当年施过釉的,是白釉。两千年光阴过后,至今,釉子大半已脱落,只剩部分残存印记。施过釉子的,档次要高于没有釉子的,带纹饰的要好于不带纹饰的,如此说来,这是两只不错的罐子。
那么,它们当年也许不是出自平民之手,随葬的或许是当地的显贵之人,这东西或许就是他们生前的心爱之物,死了,也想带到天国里去呢。
罐体之上,除了残存的釉子,剩余部分呈瓦灰色,这色泽给人的感觉是凝重、硬朗、朴拙、苍凉。瞬间,很多词语涌进我的脑海。我在想,这罐子是用来自哪里的黄土捏制而成,是否就是残留在罐子里的黄土?这黄土又来自何方?
还有,那其中一只罐上的神秘云纹,带着千年的历史风尘,在孤寂和静默之中,吟唱着它的欢快和艰辛,默默完成着和我的对望,那或连或断的线条,是出于对太阳的崇拜,还是对祖先神灵的祭祀,才让当年的先民、工匠拿出画笔,把自己的一腔思绪,用最粗糙不过的工具做出如此勾勒?
窗外,骄阳似火,我深情地打量着、仰望着这两只陶罐,有惊讶,有感动,有震撼,还有很多难以名状的情愫,这感觉实在令人玩味。冥冥之中,我觉得有种声音从远古传来,那是远古的劳动者的声音,他们在捏制陶罐之前,带着一颗朝圣般的心,取下第一捧土,打来第一瓢水,然后,把陶罐慢慢做成自己想象的样子。
这陶罐,应是一种实用器,装酒,盛水,抑或盛放粮食或其他东西。或许,当年,它从窑工手里问世的那一刻起,就被放在地上,它是主人的心爱之物,除了实用器,它还是一种观赏器。它的圆圆的口径,圆圆的肚皮,美丽的绳纹及祥云图案,它的曼妙身姿,都在向主人示好。
我看着陶罐,其实是在看着土地,是在看着来自土地的两只精灵,在看着一份高高举起的来自土地的骄傲,看着看不见的另一种生活。《圣经》里说,“你来自尘土,仍要归于尘土。”尘土就是大地。
谁都不能忽略大地。大地上有血、有肉、有纵横交错的脉络。
越接近土地,我感觉越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盛夏,我盲目地闯入两只陶罐创造的独特世界中,我不敢大声喧哗,我的呼吸匀净,我感觉自己是何等渺小。
我深信:大地之下,总有些东西,永远深埋在那儿,等待着与我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