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的小世界

门里面铺着一方小毯子，蹭脚的。小狗来家后，就自作主张把它做了自己的领地。狗儿毛绒绒，毯子毛绒绒，能理解。

扔给它的骨头、盛到它碗里的饭菜，甚至是从垃圾篓里偷来的果皮，它都要叼到毯子上。如果给它丢了三次骨头，它必跑四回，到最后一趟放了空，才能安心地回去大啃大嚼。我打扫卫生，常常会从毯子上扫出一只瓶盖、一枚硬币、半块饼干、一片纸屑什么的。凡是它认为好吃好玩的，有收集价值的，都给“藏”到这里。好一条物质主义的狗。

到了晚上，就偎着毯子，守着它的家当，或盘得圆圆的，或摊得展展的，一心一意地磨牙打呼噜，做它黑甜的狗梦。

家里其余那些广阔的地方就成了它居住的村庄或社区。踱到阳台看看天，对枝头的麻雀咋呼两声。踅进厨房闻一闻饭菜顺便看看有什么可以捎带的。要么，探进卧室瞄一眼主人起床了没有，没起来就用爪爪刨刨地制造点动静，因为这关乎它的肚子。或者，蹲在客厅支成三角架状看几眼电视，要是看到电视里有汽车直冲过来，就吓得跑开。

它永远都学不会该到哪里大小便，这事情又非做不可，就只好把它解决到阳台上。虽然不甚体面，却也是充分权衡的结果。首先，阳台离毯子最远。其次，主人最少在那儿待。客厅兼吃饭带休息，最热闹。卧室是它的禁地，卫生间太黑，厨房最干净。看来，狗儿蛮有心眼。

昨天我把毯子拿去洗了，狗儿的心就慌慌了。它照例把骨头叼过去，柔软温暖的毯子却没有了，宝贝物什也不见了。灰白硬冷的瓷砖毫不客气地一直逼到门槛根儿，就像突如其来遭遇了一场水灾。于是它转来转去，呜呜咽咽的。

你说它该怎么办呢？那方抱着它泅渡了许多个黑夜、趴在那儿等它回来打滚、给它守护财产、分享它的秘密、不会嫌弃它的小毯子，是它的另一块皮、它的朋友、它的家、可以安顿身心的世界。它天经地义应该在那儿的，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呢？它乱了方寸了，乱得没心思再啃骨头了。这件事的严重性超过了一条狗的承受力。

对此我表示理解。要是我们下了班，提着一捆葱回来，才要掏钥匙，却发现房子突然不见了，眼前只剩下了一片平地，该做如何反应？

在这个地球上，我们、我们的几室几厅和狗以及它的小毯子，都微小而脆弱，轻轻一拎，命运就会翻个过。这一点，狗儿不知道，我们知道，但不太去想。

傍晚，我把干爽的毯子又铺回原处。狗儿一见，直扑过去，爪子蹭，舌头舔，鼻子嗅，尾巴摇成了一面旗。它在确认它失而复得的家，在消化它的惊喜。然后，软塌塌地贴在上面，安心而疲惫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