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炊烟
炊烟,怎么就不见炊烟了呢?
我从生活的大城市,回到儿时生活的乡村,住了几日,我心里想品味一下弥漫村庄里的炊烟,可是那与村庄相互缠绕的东西,却没了一丝一缕的踪影,仿佛化入了虚无的梦境,我只有在梦里去重温了。
憧憬无知的童年,在我想起时,便带着无处不在的炊烟,让我感到炊烟的美丽,还有温暖,还有浪漫,还有缠绵,还有……我要说下来,不晓得还会有多少的还有,总之,我的童年就那么不可逃避地弥漫在炊烟之中了。
炊烟可以与云彩相媲美,但炊烟不是云彩,云彩漂浮在高远的天空,炊烟则铺展在脚踏的地皮上,天空有云彩的时候,地皮上可以有炊烟,天空没有云彩的时候,地皮上依然可以有炊烟,那伸手就能抓一把,张嘴就能吞一口的炊烟,说它像是铺在地皮上的薄纱,或者是铺在地皮上的棉花糖都行,但它绝对比薄纱要轻,比棉花糖要柔,脚踢巴掌拍,踢不着什么,抓不着什么,但却让人特别愉快,特别想闹。童年的我,在那时候,很容易把自己幻想成一个能够腾云驾雾的神仙,犹如挥舞着金箍棒的孙猴子一样,在炊烟里,玩命地嬉戏,跟斗一个连着一个,扑爬下去了,站起来继续扑爬……母亲的声音,往往在这个时候,飘在炊烟上面,柔柔软软地传送进童年忘归的耳朵,是我,还是别的伙伴,就很自然地被母亲唤归的声音,像是一根纤细的绳子似的,拴住了胳膊腿儿,踢踏着缠绕在脚上的炊烟,不很情愿,但却乖乖地回到母亲的身边,被母亲牵着手,牵回家去。
光照大地的太阳,仿佛也在我们母亲的唤归声里,落下西山,回家去了。
可是炊烟,并不理会我们母亲的唤归,它依然弥漫着村庄,如纱似雾,陪伴我们在母亲的催眠曲里,幸福安逸地进入梦乡。
炊烟里的我,有许多许多要好的伙伴,夏天的时候,我们赤条着身体,很是不知羞耻地追逐在炊烟中,好像炊烟就是我们美丽的遮羞布,而到了寒冷的冬季,我们还会在炊烟里追逐,但由于条件的限制,我们穿戴得并不暖和,头上没有棉帽子,脚上没有棉袜子,因为正长个儿,棉裤短了一大截,棉袄儿小了一大圈,到处走风透气,我们却不觉得冷,好像是,炊烟就是我们保暖的温床,我们享受炊烟,更享受炊烟里母亲呼唤我们回家的声音,炊烟是母亲制造出来的,母亲就是炊烟,我们欢愉在炊烟中,其实就是欢愉在母亲的怀抱里。
然后现在,乡村没有了炊烟,没有炊烟的乡村,自然也少有母亲的呼唤,少见母亲的身影,母亲踩着父亲的脚后跟,都到大城市里打工去了。
原来喧闹的乡村,如今是那么沉寂,听不见孩童们的戏耍,也听不见猪狗鸡羊、牛马驴骡的吠叫嘶吼,一些院门上着拳头大的铁锁,终年不开,一些院门开着,能够看见的是沉默的老人,以及寡语的孩童。我听说了,邻村有位上了年龄的老爷爷,孤身带着个小孙子,留守在家里,抚育着他的小孙子。老爷爷的身体不错,老了不觉得自己老,小孙子对落户在他家的一窝小雀儿特别上心,一天到头,仰着他的小脑袋,追着那窝小雀儿转,老爷爷看在眼里,知道小孙儿是太孤独了,他想给小孙儿逮个伴儿,和小孙儿一起玩的,这就端了一把木梯,搭到小雀儿的窝巢下,去逮小雀儿了。可他刚爬到小雀儿的窝巢边,伸着手,就要逮住一只小雀儿时,木梯滑了一下,把老爷爷从木梯上滑跌地上,摔得昏死了过去。小孙儿不知老爷爷已死,瞌睡了,就还躺在老爷爷的身边,醒来了,就还绕着老爷爷转。幸好有老爷爷给小孙儿买下的一箱牛奶,小孙儿饿了,就取一袋牛奶来喝,他自己喝,还给老爷爷喝。小孙子不知老爷爷死了,村上的人都不知道他的老爷爷死了,只有相约三天打一个电话,通一通气息的亲戚,在打了一串电话都不见人接的时候,心里慌着跑了来,砸开紧闭着的院门,这才发现老爷爷的不测,而这时的小孙儿,也因为吃喝完了牛奶,也爬在老爷爷的臂弯里,饿得奄奄一息。
呜呼!这不是传说,也不是故事,而是一个现实存在,现在的乡村,哪儿又不是这样的呢?千门万户,就都是年老的爷爷奶奶,年幼的孙儿孙女。这叫我不觉想起一首台湾歌曲唱的那样,“有妈的孩子是个宝,没妈的孩子像棵草”。
回来吧炊烟,往日母亲的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