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传奇
河清海晏的香火因缘里,它伫立在浮生尘世中为万物洗尽铅华;疾风板荡的刀戟喑哑里,它静默于四起烽烟中为众生庇佑天下;纸醉金迷的铜墙铁瓦里,它隐没在寻常巷陌中为文明顽固不化。万寿寺,一曲长歌,一段传奇。
举头凝望,秦时明月依旧散发着淡淡光华,覆在松针一缕一缕,映在泉涧一泓一泓,镀在经塔一层一层。在这样的月色中老僧端坐房中参禅,一烛火苗徐徐地点亮禅房内的陈设,一桌、一凳、一杯、一碗、一箱、一床。整座万寿寺一堂一塔几间房,如今只剩下老僧一人了。
起风了,干燥的秋风夹杂着尘沙袭来,吹得院里梧桐的老叶沙沙作响,逐渐没过了蝉的嘶哑。老僧起身前去合好门窗,抬眼却看见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靠在寺院的墙上,看样子是昏倒了。老僧重重地叹出一口气。崇祯十年,天下大旱、瘟疫肆虐,百姓纷纷背井离乡逃荒避难,这少年不知在何时何处与亲友离散。艰难的岁月,是世间的浩劫,万寿寺在清冷月色下吟诵,这是不幸,亦是因缘。
老僧收留了少年,少年为了报恩入了佛门,就这样,老僧终于后继有人。老僧为少年剃度,教他诵经坐禅,也在这样如洗的月光下谈起这万寿寺的来历。这座修建于万历年间的庙宇在最初也曾是香火繁盛之地,善男信女虔心祈祷,钟鸣磬音不绝于耳。
旭日给寺中一草一木皆漆上金光,光影布满殿堂经塔的一砖一瓦。老僧会在这时撞钟诵经参禅,少年则在院内练功打水浇园。日子就像是石磨,一圈圈碾过,琐碎都吹成粉末。大旱愈发严重,老僧也已病入膏肓。少年守在他的床前。他对着少年动了动嘴角,最终却是只字未说,只是把目光移向窗外的塔身,久久地凝视,目光却炯炯如刀仿佛要刻出字来。窗外梧桐的老叶被西风卷起,不甘地挣扎翻飞最终脱力落入尘里。他不甘寺院无人守护,却也不愿弟子被累一生。有些话,无法开口。
历史的车轮不可预见、无法逆转,总有些被车辙压陷在泥里,被虫子腐蚀吞化。崇祯十七年清军入关,狼烟四起,生灵涂炭。少年已成壮年,师父圆寂前的执着如今也在他眸中闪烁。烽火乱世无人能置身事外,但他必须坚守。有些话,无需言传。
四百年时光悠悠而过,万寿寺不知从何时起已变得空无一人,到后来就连庙宇也灰飞烟灭,独留一座孤塔伫立月下。如今的它,听不见晨钟暮鼓,看不见浴血厮杀;沧海桑田,白衣苍狗,昔日繁华早已时过境迁。在那四百年的风霜雨雪里,它不堪重负地渐渐斜倚,庙宇倾塌,棱角坑洼,白鸽搭筑栖巢。但万寿寺的执着终究没有让它轰然倒塌,在那薄如蝉翼的淡白月色下,坚毅的身影撑在钢架铁骨之上沉沉吐纳。
总有一些刻痕无法被流年抹去,总有一些高塔无法被流年压垮。钟磬断绝时,老僧用枯槁的手臂撞击;老僧圆寂时,少年用健壮的腰背擎举;庙宇隳灭时,经塔用斑驳的砖瓦垒积;经塔倾斜时,世人用坚实的钢骨支撑。纵使有一天经塔倾塌、无人再晓,定会有一条通途流动着传承的血脉川流不息。以它之名,书写万寿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