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
草原上树少。树像草原上的牧羊人一样,矮矮地、孤零零地站在草地上。西有夕阳,树把影子拉得很长,愈显孤独。假如树也要和树说话的话——草原的树如牧羊人是一个终生默哑者,伴随它的只有影子,黄昏里拉得长长的影子,如炭精条在白卡纸上重重涂的一道黑线。
在草原上走,看到远方有一棵树,会觉得树正朝这边张望。它矮矮的身躯上穿一件绿雨衣,朝这边望。人会冒一个念头,跑过去,跑到树身边摸一摸这棵树。走到了,它和别的树并没什么不一样,还是树。可是这棵树会笑——如果你善于辨识树的笑容的话——树干的皱纹贴紧你的手掌,树叶在风中微抖。如果树叶可以发出歌声,那就是呼麦。
树在车窗外面和车里的人遥遥对望,不知走多远才见到下一棵树。黑夜里,树更孤单,有狼趴它脚下做伴也是好的。草原的星星漫无边际,根本不按星座排列,好像什么人把桶里的星星碰洒就不管了。星星从坚硬的夜色里钻出来,看大地发生过什么事情。但它什么也看不到,漆黑的夜色里,草在安眠,海拉尔河、额尔古纳河静悄悄地流淌。星星更看不到草原上的小树。小树若要长到让星星看得见,要过许多年,譬如一光年。
我从海拉尔赴额尔古纳,停车,看到路边长着一棵树。树上系着蓝哈达。树只到人的肩膀高,哈达系在它脖子的位置。感谢那个给树系哈达的人,仿佛他代表了许多人的心意。这棵路边小树,好像是树林派来迎接来客的代表,但它太容易被忽略,系上蓝哈达就抢眼了。
蓝哈达在树的颈子上哗哗抖动,树显得骄傲,哈达在它身上系住了无限心意。车开动,我回头看,那棵树由于系上像天一样蓝的绸缎哈达,一点也不显得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