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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记

作者: 石泽丰2016/05/12情感散文

回到屋场,我总是要到左邻右舍去串串门,递上一根香烟,问候几句。话虽有些客套,但乡亲们并不以为意,反觉得这“孩子”懂事,每次回来没忘记拜望乡亲。这次回乡,我当然不会例外,否则,乡亲们会在背后指着脊梁骨地议论,这“孩子”,在城里还没生活三天就不认得人了。言外之意就是说我有些吊儿郎当。面对这样的认定,我自然领受不起,回去之后,即使时间再紧,也要在屋场上转转,看看那些老人。

就在前几天回村,我看到几个老妇坐在灿颜婶家门口聊天,我便走了过去,递上烟,尽管她们中有的不抽烟,但她们还是很惊喜。无意间,腊珍大婶在我当面说:泽丰身体比以前养好了些,就是人老了不少,这是我在腊珍大婶心中的印象。一个近四十岁的人,容颜怎么能跟过去二十多岁时相比。老是人生的常态,不老,岁月才不肯放过你呢!我笑着说:当初的孩子气没有了吧。

谈到我孩提时代,她们个个记忆犹新:调皮,倔强,不服管教……她们现场嬉笑着举出的例子,如被保鲜得尚好的茶叶,虽是一些陈年旧事,但依旧新鲜无比。为了要吃到小叔家招待客人的唯一一碗红烧肉,年幼的我不顾羞耻地赤裸着全身,在室外的泥泞地上打滚,逼着母亲红着脸去商讨……这些于我,并没有多少印记,我只记得我当初非常惧怕一个人,那就是屋场上的老木匠强中太公。这次本想去看望他一回,婶娘们却说,他去世了。

强中太公有一把锋利的斧头,它有着雪白的刃口,厚实的斧背,再加上他那双壮实的臂膀,每每在伐树之时,只见木屑飞溅,树应声倒下。斧刃钝了,强中太公便捋起袖子,将斧头在月牙般的磨刀石上磨砺开来,并不时地用大拇指横刮刃口,试其锋利。斧口磨好了,他便用一块旧抹布将斧头抹干净,或继续作业,或收拾进工具箱。我惧怕他,就是怕他那把斧头。每每在我倔强调皮到不可收拾的时候,应父母之请,他便拿着这把斧头走了过来,说是要割我裆下之物。我看到斧头在他手上,上下舞动着,有一股难以控制的架势,我便惊慌地撒腿就跑,生怕那斧头一不小心真的伤到了我。那时,我虽不知道裆下之物对我有着多大的使用价值,但那种利刃割肉的疼痛,让人可想而知。在我“无法无天”的童年里,我被强中太公征服了,我乖乖地听他的话,就像人一出生,就得乖乖地按照上帝的要求,匀速地朝着终点奔跑,老木匠强中太公也是。

渐渐地,我长大了,在我心中,那把斧子已不再成为威胁之物,但强中太公的斧子、凿子、锯子、锛子、刨子、角尺、墨斗……却依旧堆在了我的印记里。这些营生的家当,强中太公让他一茬又一茬的徒弟们挑过,最终还是他自己,接过来,歇在了自个家中。记得那一天,他从工具箱里取出所有的工具,一一将它们磨锋利时,我好奇地问:太公,为什么将它们全部重新磨一遍呀?强中太公说:我要给自己造房子。说完,我看到一颗苍老的泪滴从他眼中滚落。事后我才知道,那房子是他在另一个世界的归宿,人们叫它棺材。莫非他早就知道,总有一天,他会被时间伐倒,那是一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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