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大会堂的糖
到北京开两代会,是中国文联第九次代表会和中国作协第八次代表会。会后朋问我感觉如何?我说:“不激动。”他说:“不应该。”我不激动有我的道理,因为所参加会的都是人,讲话的也都是人,我也是人。朋友们说不应该也有道理,因为人是人,但参加会的人和讲话的领导,都是中国文坛和政界顶尖级的,作为一个基层文学创作者,一生能有幸参加这样的会议,一点不激动也不正常。
会议期间也有我激动的。就是那天晚上参加人民大会堂茶话招待会。国家领导人李长春参加了,据说上届总书记胡锦涛也参加了。文联和作协的代表济济一堂,还真是人才济济。一共300多桌,10个人一桌,看演出,喝茶水,吃点心。还真是金碧辉煌,赏心悦目。席间我禁不住伸手从盘子里拿了4颗糖,我想拿回家给外孙女和孙子吃。外孙女今年9岁了,读四级,孙子快3岁,他们是我日子里的爱。我伸手拿糖的时候,还怕人说。于是我就干脆说明,说带回去给外孙女和孙儿吃。在席的朋友田禾见我只拿4颗,从盘子里又拿了两颗给我。我把糖放进口袋里时,就同田禾讲了父亲活在时带我“吃”的故事。我讲了之后,田禾很感动,一把抓我的手,说:“老哥,你把它写出来。”
那时候我在人民大会堂,回忆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是去年腊月二十八吃年饭过后,因心脏病突发去世的,享年79岁。我的母亲与我的父亲是同年生的。母亲去世时只有25岁,所以父亲当年也是25岁。母亲只生我一个。母亲去世后,父亲因为家里成份不好,再也没有娶。父子二人相依为命过日子。记得那年我只有10岁,读小学四年级。那时候没吃的,很难吃上鱼肉,我又矮又瘦。父亲为了养儿,30岁从师学艺做泥工。记得第二天是星期天,父亲隔夜对我说:“明天我在饶家社屋做屋,你来吃餐饱饭。”那时候农村做屋,架梁要办一餐出水酒,出水酒要办三丸,有鱼有肉。父亲叫我装做捡柴,快吃中饭的时候转到饶家社屋的后山上。父亲与我约好,只要我出现在后山上,他就在屋上装做看见我。
第二天天气好,有太阳。我就按父亲说的装作捡柴,快吃中饭的时候,拖着箢箕出现在饶家社屋的后山上。这时候父亲从屋上伸起腰来,朝后山望,说:“那不是我的种吗?”屋上的众师傅一看还真是的,就说:“快叫他下来吃饭。”于是就有人喊:“快下来,快下来!”我就下去了。我下去后梁架了,众师傅下屋,于是就开席,喝出水酒。师傅们坐一桌,那酒席很丰盛,有酒,有鱼,有肉,有三丸。我去了,添人不加座,只是加双筷子。父亲坐着,把我夹在他的胯子之间站着。菜一道道地上,每上一道当家师傅就举筷子请吃。那时候鱼肉甘贵,乡下吃席有规矩。坐席的人一人一筷子,轮流地夹,碗里的鱼肉块儿也是有数的,每个人夹三筷子就完了,剩的只是水。所以坐席的人谁也不能多夹一筷子。谁要是多夹一筷子,那就是不懂事。父亲就把轮到他的一筷子,夹到我面前的碗里,让我捧着碗吃。散席时,父亲才用剩菜水淘饭吃。父亲吃得很快,放下碗。我刚扒完。父亲问我:“种,吃饱没有?”我说:“吃饱了。”父亲问我:“吃饱了,舒服不舒服?”我说:“舒服。”父亲很高兴。师傅们说父亲把我惯得不像个相。父亲的眼就红了,说:“我的儿,吃餐饱饭不容易。”那时候我不懂事。现在我想起来那滋味,就有眼泪流出来。那时候父亲让他的儿领会了世界上关于吃的许多意义。
我把糖带回家是晚上,我的外孙女和孙儿都迎接我,还有我的儿女、儿媳和我老婆。我把糖拿了出来,给外孙女和孙子每人分了3颗。我对他们说:“这是人民大会堂的糖。”家人都欢喜。外孙女读小学四年级,我说人民大会堂的糖,她是知道的。而我孙儿小,见姐姐高兴,他也高兴。姐将糖拿在手里说:“这是人民大会堂的糖。”他也学舌,用手点着糖说:“这是人民大会堂的糖。”于是姐弟俩就剥糖喜滋滋地吃。我问:“甜不甜?”他们一齐说:“甜!”
其实人民大会堂的糖,没有什么特别,都是商场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