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树下的守望
屋子的前面有两棵杉树,带着浓浓的绿意。我喜欢坐在树下,看早晨雾气朦胧中的树,看黄昏时沧桑婆娑的树影。不知道何时起,这种喜欢已成一种习惯。夏季的硕果,冬季的落叶,都在白雪降临的日子里成为一种纯白的回忆。
浓密的树荫下,热情过火的阳光插不进太多的位置,缝隙中阴翳洒下的影子似破碎的珍珠。已经是第三次触摸那个小小的“人”字,我五岁的时候刻上去,儿时的贪玩给这树上留下了淡淡的伤痕。很熟悉的感觉,还有那树特有的香味。那个“人”字不是很端正,像拆开的“八”字,有点孤零零地分居在那里。
父亲看树的时候,眼里有些黯淡。像在期待,又像在寻找,然后用一声短暂苍凉的叹息结束了眼中的一切。树已经很弯了,有点弧形美,只是那端没有与地面接触,仅留一人高在凝望。树是在一个暴风雨的夜里变弯的,那雨下了一夜,把庄稼全都淹没了。父亲也抽了一夜的烟。于是,树便成了如今的样子。天放晴的时候,那树还能骄傲地把卑微的头抬高少许,一逢下雨的日子里,那树只好增加难度系数再低头几次。
父亲对树有着特殊的感情。两棵树从选种、挖坑、浇水,都是父亲亲自动手的。父亲栽树的时候,原指望两棵树能长成参天大树,成为栋梁之才。结果哥哥在初三的时候落榜了。三年后,我沿着哥哥的轨迹一成不变地走着。父亲从此没有对我们提起那件事,只是很沉默地看着两棵不成材的树,看着两个儿子前方迷茫未知的路。
又一个暴风雨的夜晚,那树更加弯了。伸手的时候,便能碰到那本已是很高刻着字的地方。小侄子兴奋地拿着绳子,央求我系着树干来荡秋千。父亲也看见了,什么也没说。只是在那年九月,哥哥外出打工,我将远去大学的前一天晚上,父亲和我一起坐在树下,满天星光下,树那渺小佝偻的影子更加安详。父亲说那两棵树像他和母亲,很孤零地飘落,最后慢慢地变成一堆灰烬。那天夜里,我一个人透过窗户偷偷地看着杉树,眼睛渐渐有些湿润。
记得每年的清明节,父亲都很忧伤。每次祭祀完毕,父亲总是长久地伫立在坟前,凝望着墓碑上面的字。回去之后,又念念不忘看树几眼。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父亲与树的缘分,但爷爷给父亲取的名字——树成,却有佛家偈语的意思:“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树立则成”。父亲如今看到的是那两棵已弯的树。
几年前,父亲告诉我,当你第一眼对云彩的感觉,就决定了你以后要走的路。父亲当时问我,眼中的云彩是什么形状。我说不知道,但有点像树的样子。
冬季的不期而至,寒冷的风肆虐地席卷,那干秃秃的树枝瑟瑟地抖动。而那枝头不知是仰望蓝天,还是向往地底繁华?银色的雪花中,白色的世界尘封了往事。那一刻,只有父亲的眼神,随我在黑色的罅隙中寻找,寻找那丝破裂的梦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