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冬天里行走
从出生到谢幕,人这一双脚到底要走过多少的路?从蹒跚学步开始到步履稳健,再到健步如飞,最后踉踉跄跄怎么也走不稳了,就索性爬下来,唯独这爬是最接地气的,也是这爬,终归让人爬进了用黄土隆起的坟墓里,经历时光的稀释和酝酿,最后化作一把黄土,风一吹就散了。
人这一生啊,相伴时间最长的一种姿态就是行走,人从来到这世上的第一天起就向往着行走,从一跌一撞的学步之始就学着成年人的样子行走,走着走着,真正的稳健了,一转身就到了人生的秋天了,一踉一跄,满是对行走的一种依恋和不舍。在春天里行走,一袭绚艳的轻装,满脸希冀;在夏天里行走,不忘带着一把伞,心里装满故事,满腔惆怅;在秋天里行走,必迎着一股子风,沐着果瓜的沁香。总归是匆匆而碌碌,唯独这在冬天里行走,体悟到的是一种静谧的、深刻的美。
冬天里没有小鸟啁啾,但能体悟到湖水的深邃;冬天里没有竞发的千帆,但能看到远山顶上彻夜微明的灯塔;冬天里没有惊骇的电闪雷鸣,但那轮红日显得异样绚烂无媚……唯独在这冬天里,看不到春花的心事,撞不出夏雨的激情,更无法去迷恋秋果的醇香,这冬天是有禅意的。倘若你是从城市归来的游子,你回到故乡的冬天的寂静的村庄里,有父母妻儿围坐热炕头,你绝对是一脸安详,你的心是禅定的。经历了这世间的纷繁和人生际遇的潮涌,平静是一种最好的归宿。
在冬天里行走,迎着东山之巅晕开的那轮日头走,耳旁的微风轻盈,往日的繁杂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多少个日日夜夜,学习工作竞争拼学历拼工资拼房拼车拼幸福,无不是奢求这一刻的安宁与恬静。多少次烈日下挥汗如雨的劳作,多少次雨林中迷蒙双眼的泪花,多少段属于少男少女寸断肝肠的爱情,多少碗哥们间义搏云天同生共死大干一番一扬头灌进的二锅头烈酒……在这里都渐次沉静下来,渐次淡化,渐次退出脑海。这时候你异常的冷静,你的目标清晰于眼前,你才真正明白了这数十年来的风雨路上,你想要什么!
在冬天里行走,一路上有微寒的风拽着你的衣袖,你身着厚重而笨拙的棉衣,突然感觉到衣服本身并没有给你带来什么负累,反而有一种莫名的温暖从心内升腾。你所到之处都是一片一片的安静详和,放眼农家庄头墙院上那一串一串艳黄艳黄的玉米棒子,路边上那一道一道比墨淡一点比灰深一点的野草的枯苔,场院里那馒头似的麦草垛,在阳光下散发着麦草的清香,麦草垛向阳的地方,总会“一”字儿排开三五个靠着麦草垛晒暖暖的老人们,他们一脸的喜庆与安详,陷进去的目光深邃,突出的脸蛋被阳光渲染出火一样的热情的色彩,宽大厚实的大棉袄严严实实套在他们身上,倒感觉出几分孩子的天真烂漫与稚拙之美来……这一切,全然构成了世界上最为绚丽的油画。
在冬天里行走,恰若与一场鹅毛大雪邂逅,那自然是别有一番滋味的,它会立时为你营造并呈现出一个别样幻美的童话世界。在一片雪白的世界里,放眼脚下全是柔软的云朵,你是这仙境中至尊无上的王子或公主,你恣意用不一样的力道,在雪地上会弹奏出“咯噔、咯噔……”欢快的乐章。此时,漫天的雪花就会随着这律动欢快地跳舞,打着旋儿的、栽跟斗的、捉迷藏的……欢快极了,他们飞进你的耳朵里,落在你的睫毛上,爬在你的袖口上……有一片雪花虎头虎脑地撞在你的掌心中央,瞬间便化成一滴晶莹而冰凉的水珠子,滋润着你近乎糙裂的皮肤。此刻,你会生出朝圣一般的心境来。
在冬天里行走,最好戴一顶帽子,着长靴子和皮夹克,仿若西部牛仔的装扮。西北寒风一路相随,黄土疙瘩还原它的硬度,你最好戴一壶酒,最好是一壶好酒,酒里储藏有春天的雨露、有夏天绿芽、有秋天的香米,经过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密封酿制,唯独在闲适的冬天里是适宜拿出来品一品的。我一直在想,“独钓寒江雪”的“蓑笠翁”是应该自备一壶好酒的,最好是诗仙太白的那壶酒,定能慨叹出“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这般的诗意豪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