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情愫叫落叶归根
近些年涌现城市购房热。有倾尽所有节衣缩食一次性付款的,抢先在城里占有一席之地;也有东凑西凑变卖家当预付房款的,头顶“房奴”往城里挤;还有暂时凑不起首付却磨拳擦掌跃跃欲试的。他们梦想风风光光溶入城市,与城市人共舞。
“热”过之后,慢慢冷却下来。我每次回到老家,都会听说或遇见有人返回农村定居。他们一回到家,搭瓜棚绑豆架,围菜园挖鱼塘,鸡鸣狗吠,夫唱妻随。邻居李大伯听我母亲说我回家,当天就守候我家等 ,说几年没见到我这个侄子了。几年不见,李大伯明显衰老了,头发花白,身板佝偻。李大伯以前贩花猪崽,劁猪阉鸡,积蓄不少。前几年在县城购了一套100多平米的房,全家搬去城里住。他说他回家三个多月了,没打算回去城里了,老两口养一群鸡喂几只羊,种几垄菜,下半年种几分水稻田。李大伯喜笑颜开,努努嘴巴说,你看对面斜坡的黑山羊是我家的,膘肥体壮呢。我说城里交通便利,四通八达,农村里没有娱乐休闲设施设备,要是我,还是住城里方便。我疑惑不解,试探着问李大伯,城里住得好好的,怎么改变主意呢?李大伯向来心直口快,说城里住着憋屈,连个说话的地方都没有,找个聊天的对象都没有,楼上楼下面对面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三五年还素不相识。再难受的街里街坊家里家外,见面打声招呼,脸象板凳一样长,防贼一样。想种菜没地,想喂鸡没笼,举目无亲孤立无助。李大伯掉转话锋,说还是住农村踏实,安稳,空气新鲜,环境优美,乡里乡亲,邻里邻居,你来我往,常来常往。
早出晚归,李大伯种菜,放羊,割草喂鱼;下雨天走村串户帮忙劁猪阉鸡,夜以继日乐此不疲。手头边忙碌嘴里边唱起花鼓戏,唱罢《刘海砍樵》又哼《打铜锣》,有腔有调有板有眼。李大伯说好几年没有这样快活自在,随心所欲了。
方圆几里, 象李大伯一样返回农村居住的人不止一两个呢。河对岸,云二姑跟李大伯回乡时间差不多,前脚后脚从遥远的深圳女儿家回农村老家住,也没准备再去深圳了。有一天,云二姑来我家串门。云二姑历来爱说笑,嗓门高,一粘凳,东西南北家长里短。云二姑膝下有两个女儿,老伴前几年车祸过世了。大女儿大学毕业去深圳发展,结婚生子,按揭购来一套房。小女儿也不示弱,竭力要到省城购套房。手心手背都是肉,云二姑拿出老伴车祸赔偿款,一分为二,替两个女儿还清部分房贷。大女儿接她一起住,顺便照顾年幼的孩子。云二姑这几年长住深圳,没回过一次老家。聊起深圳这几年,云二姑摇头叹息;浮萍一样没根,飘来荡去。自己目不识丁,不懂讲普通话,出门就迷路。女儿购的房子离上班单位海远,七弯八拐,中午两口子不回家,孩子放幼儿园,丢她一个人关门闭户,闷得心慌。云二姑说,八台大轿抬也不去了,小女儿明年出嫁了,再过一年零四个月零九天,整整七十岁了,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七老八十的人,孩子们压力山大,要还房贷要孝敬父母要养孩子,我哪忍心给她们添加负担。我在农村出生,土生土长生活几十年,每寸土每块砖都稔熟。两个孩子嫁得远住得远,哪天生个病喂口药,提桶水,熬碗汤,依靠上下邻居,还得上下邻居养老送终。
听说云二姑回家以后,每天邀请几个老邻居老发小去她家作客,或者叙叙旧,对对歌,猜猜谜语;或者相约结伴逛逛街,购购物,看看热闹。她们容光焕发返老还童,歌声笑声溅满田沟山壑。
我想起我的母亲。父亲过世第二年,我接母亲来三亚颐养天年。母亲常年风湿病,关节疼痛,特别是天寒地冻,简直是一种煎熬。三亚没有凛冽寒风,没有冰天雪地,最适宜母亲居住。可是母亲刚住几天,就心急火燎要回老家。身在异乡心在家乡,惦记菜园蓠芭、鸡鸭狗猫,惦记山山水水、稻田旱土。母亲回去几年里,我几次回老家想带她再来三亚住些时日,她都以各种缘由搪塞。听李大伯,云二姑他们一席话,我心里茅塞顿开,恍惚大悟。
再过若干年,我也年老体弱。也会和母亲、李大伯、云二姑他们一模一样,儿女长大成人,求学,结婚,创业,展翅高飞。我也会成为一名空巢老人,也会象母亲、李大伯、云二姑她们一样执着,离不开深深眷恋、热爱的故园、故土和故人。我深信这种情愫薪火相传生生不息,绵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