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山赏梅
有些风景看似与你无关,甚至在与之相逢之前,你连它的名字都从没有听说过,但它却像你命中注定要遇见的有缘人一样,静静地守候在你人生之旅的某个段落,在恰当的时候闪亮出场。2016年初春,超山的梅花就是这样出奇不意地闯入我的视野的——我因事来杭州,顺道看望一位在高校教书的文友飞,寒喧之后,他说正是梅花旺花期,去超山看梅吧,包你不虚此行!超山?说真话,我所知甚少,但是客随主便,况且我相信作为小说家的飞的眼光。
从杭州出发,窗外是婉约如诗的江南的春天。飞一边开车,一边向我介绍超山之梅,从他口中我得知超山有素梅、铁骨红梅、绿萼、腊梅等多种,和苏州的邓尉、无锡的梅园并称江南三大探梅胜地。飞谈梅谈得眉飞色舞,我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就到了超山下。
下车进入园子,仿佛一下子从喧嚷的都市走进了自然,半空中恰到好处地飘荡着些薄烟轻岚,烟霭、梅树、小溪、凉亭、游人,组装成一幅山水画。大明堂,是园中之园,飞指给我看中国五大古梅中的二梅——唐梅宋梅,说一代金石书画宗师吴昌硕先生最爱宋梅。此树主干粗壮苍劲,虬枝古干,满身老皮如鳞,中心枯空,分开一枝,横卧在侧,倚于半月形石头之上,零星的几朵梅花盛开在枝头,傲骨虬枝,愈发清瘦,清瘦得只剩下寒香和骨子里的那份孤高。昌硕先生画梅,每每总以大篆的苍劲笔触勾画枝干,再以浓艳的色彩缀上花朵,既表现出一份盎然春意,也张扬出一种倔傲精神。先生爱梅,爱到极限:嘱咐子孙将百年之后的自己葬在超山的梅林之中——先生之墓距宋梅仅百步,香梅相伴,想来先生该是会含笑九泉的。先生墓侧有一排石雕的巨大印章,上面有各种篆刻,手轻抚这巨印,我想超山之“印山”的别称应该和此有关吧。飞说,你看这么多的游人,先生之墓如今已成了超山人文景观的核心组成。
两人闲聊着,顺石径步入梅林,仿佛走进一个梅花世界,十里香雪海的洁净和湿润给人惊异的美丽,那份震撼和胸襟远不逊色于大海的辽阔,绝不是小巧精致所能概括的。细枝花红、如霞似火的“朱砂”,树势高昂、花呈玫瑰色的“多萼朱砂”,花色洁白、散发幽香的“白梅”,花瓣翠绿、晶莹如玉的“绿萼”……飞告诉我:已有1000多年种梅历史的超山梅树数以万计,品种有骨里红、粉蝶、红梅、朱砂梅等五十多个,梅文化积淀多元,单是在近代,就有王国维、俞樾、康有为、郁达夫、林风眠、梅兰芳、张大千等诸多名人与超山梅花结下不解之缘,留下许多珍贵的墨宝与文字。爱梅画梅的何香凝女士在80多岁高龄时,甚至请人将自已连轮椅一起抬到梅林里,以解思梅之苦。超山梅花贯穿了岁月,折射着历史之光:十年动乱之中,漫山遍野的梅花,被斥之为封资修货色,挖梅树种粮食,一大批百年老梅树惨遭厄运,原本连片的梅树被掘起当柴烧了,有着上千年历史的十里梅花香雪海遭遇了灭顶之灾。好在美是挖不绝的!动乱过去,依然是十里花海……
清风送过阵阵梅香,梅白、梅粉、梅红,我们在梅林中行走,心灵慢慢被花香渗透,生命深处的某种感觉被唤醒了,找回了日渐消失的灵性。我说不出什么,只是已心领神会。大美的超山梅花是物质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就像超山不仅是余杭的一个景点,更是余杭超然特出于世的精神结构。对于苦难中的人,超山梅花会给他慰藉和拚搏的信心,对于俗世生活中成功的人,超山梅花会给他放松的快乐和心灵的安静。当一个半依着梅树的妙龄女子清纯浅笑,我看见她内心的欢愉也开上枝头,成了梅的另一种情韵,我对飞说:这就是超山梅花的魅力,而天堂杭州的美或许就是从超山的十里香雪海中弥漫开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