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零下十度的冬天
天知道风有多么猛烈,反正现在我是不敢出去。我只闻见窗外恶魔般的嚎叫,还有树叶被摧残的景象,窗框害怕得颤抖,相互摩擦发出惨叫。隔一层薄薄的玻璃,就好像隔了生存与死亡。
别以为旭日撒下的一片朝阳,你就可以高枕无忧,我宁愿恢复去年还能喘息的湿漉漉天气。你若不服西伯利亚距你万公里的冷酷,那要倒霉了,准会被它这个大哈切给终结。
多加了件羊毛衫,多套了条棉裤,我才敢下楼去。祖父母平常早早就备好早饭,老人家没有懒床的习惯,但今天我遇见他们的地点不是在厨房。他们双双靠在床头,下身窝在被子中,还没有穿上外裤,见了我说:天太冷。我嘱咐他们要多穿几件。
在家乡,我不清楚江苏或其附近的其他地方有没有这个习俗,戴两个帽子是不吉利的,雨伞下戴帽子也算。至于哪方面的灾祸我就不追根究底了,我眼前的百年不遇寒流就是个极大的灾祸。我恨自己当初没有买雷锋帽,买了两只套头帽,一只纯黑的给了我爷爷,一只青藏青色的我用着。帽子能拉至耳朵,但护不住脖子,我又将羽绒服的连帽套上,这算是彻底的双层帽子,在天寒地冻面前,什么古老的风俗都散失了温度。
祖父说要出门一趟,买些菜,我再次叮嘱他穿戴好。在这期间,我将容量约1000毫升的塑料桶灌满水,撂在后院的花架上,打开秒表计时。我像离巢的幼崽急切地冲进屋,关上门,失去母窝的保护让我很不安。两分钟的短暂时光,表面凝出许多稠冰;五分钟后,结起一层薄冰;十分钟后,轻戳这层冰无法洞穿它;这是后来的事情了——两小时候后,我用它代替砖块来压尼龙纸——它全部成了水的固体形态。
在我年迈的祖父回到家后,我违背了“死也不出去”的默许。我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想要出去感受人类不可抗的力量呢?我不可得知。北方历经雪国冷暖的人或许要笑我的见识了。我自呱呱坠地生存至今,从未想象一个南方的“北方冬天”会是何种形态,怎么样的狂暴。在我年少时期常期待能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冬天,虽然经历过08年的雪灾,之后,冬天好像都是轻慢的态度。它冷,但不给你彻底的寒。它不残酷,零上的温度戏弄你,你也只能是颤巍巍的。
我用去年祖母为我制的简易护膝裹好膝盖,带好口罩,拉起连帽。走将出去,心里顿生退意,但我不能退却,我决定要感受这股令人讨厌的气息。人生是该迎接快乐,追求幸福;而苦难,它本就是幸福的牺牲品。倘若抹去世界上所有的负面事物,那如何体现快乐的价值?正面的事物必然接替空席,变得压抑,沦落为反面。
还没走几步,嘴里哈出的水汽就沿着口罩攀上了镜片,由于水汽甚薄,马上凝结成冰。我以模糊的视角观察万物,宛如云层上的神明在审视斑驳陆离的大地。田埂硬邦邦的,踩在上面有水泥路的硬实。垄边的马兰头失去往日的娟秀,圃内抗冻的青菜、芥菜、朝鲜油菜都趴在泥上,萎靡的模样着实让我悲悯。我心里说:真糟糕,想不到老天发怒是不带一丝感情的,我们还以为能向他撒娇哩!
河里的浅水恐怕冰到了底,几星期前刚抽掉水渔过,七上八下满刻着不一而足的脚印,现在也是硬邦邦的。如果没有五六级的风,有人定得试试滑自然冰的感觉。我向来抱着安全第一的原则,我劝谏怕死的人同样淡消这个念头为好,以免来不及惊叹自然的能力。我捡块断砖往冰面掼,出乎意表的是——未如我所想它会顺冰面一路滑,冰面溅出几滴水,它撞破厚冰蹦跳几下,原来冷的是天。我正为新发现思考,隐约看见几米外的河滩有一只小鸟在找食,难道它没有被吓到?或许它已被冷到了心脏。我的眼镜自增遮阳的功能,直视太阳如寒冷蔑视人类一样轻松。在模糊的世界,天是模糊的深青色,树林只有模糊的叶影,地不存在坑坑洼洼……除了人类真实存在的生命,一切都是模糊的。
我没有爱斯基摩人抗寒的装备,便匆匆的回了家。我干这些无聊的事情,顺便写这篇无聊的文章,记录这场北方习以为常,南方大惊小怪的鬼寒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