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河流
南方的河流平缓饱满,小雨像丝网一样漂在河的表面,河把它们运到不下雨的地方。
南方灰白色的河流驶过吃水线很高的运沙船,沉重的船体移动,仿佛时刻在爬坡,河水的表情愈加灰白。谁都能看出河水比船更疲惫。
远眺南方的河流,它如同刚刚解下围裙,拾完柴草、喂过猪、做熟了饭的母亲。疲惫的南方河流,每每驶过货轮和运沙船。
南方河流众多。在多山的南方,河流自古已是道路。马蹄虽未踏过,拥挤的船舶磨白了河流。它们没时间看天,也抓不住河底的水草,惟有沉默流淌。
南方的河流一如蚌壳色的大地悄悄移动,这块地不长稻子和杂草,只有瓦楞似的波纹和船的村落。
船开往天际。南方的天际融化了地平线,仿佛河水在天际走散了,河流成了天际的尾巴。南方的鸟儿名字叫鸥,叫鹭,长着长长的脚,随着河流游荡。
南方的河流子女众多。多如牛毛的小溪从山里渗透大河。溪水在山里像儿童一样清澈,进入河流就老了。它们过早投身劳作,肩扛货船,手挑鱼虾。溪流进入河流之后开始寡言,它们听不懂彼此的方言,南方的方言比树上的枝杈还多。
南方人在陆地上仗没打够,把仗打到江上,草船借箭,火烧连营。人类脖子二根筋,河流脖子一根筋。河流没办法抬头辨识打仗的人和船头的旌旗。后来听到战鼓息了,呐喊息了,落入水下的箭镞长出绿毛。
河跟鸟兽一样在夜晚休息。南方的河流用月光洗自己的布衫。千里月光洗千里河衣,万里月光洗万里身体。南方河流的手足上全是泥巴,脊背长满老茧。月光倾水、一摇一顿,河流白一点又白了一点,松开皱纹,尔后休息,一梦出了洞庭。
渔舟唱晚唱南方河流之晚。唱歌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南方的方言音调繁复,融汇了水车、江鸟、猿与山鬼的音调,噫噫呀呀。渔歌更像鱼歌,渊深幽远,如水草飘荡河面。
南方的河流为五谷奉献奶水,南方种两季和三季稻谷,河与河的子孙哺育稻和稻的子孙。稻子开花了,稻田滚过南方河流的浪花。两湖两广的大米里藏着南方江河的气味。白帆其实不白,河流缓缓而流,云母色的南方天空下面只有油菜花鲜明晃眼。
南方多雨的河流培植的竹子吹出玲珑的笛子曲,南方多鸟的河流倒映海螺似的青山,南方鱼虾丰盛的河流把村庄哺育成水乡,南方驮着竹筏的河流淘洗白腴的月亮。南方的河流古代叫水,如今叫江。在长江和珠江的出海口,南方的河流汇入大海,我替它们庆幸,它们终于可以歇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