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根
过年了,在天南海北各个地方挣钱的各路人马纷纷回到家乡。酒场是必须的,炫耀是免不了的:你在江苏无锡捣鼓物流,他在山东泰安经营房产,这个在浙江宁波做物业,那个在海南琼州栽培西瓜……各有各的门路,各有各的“钱程”。一时间,酒桌上侃得天昏地暗,分不清东西南北。大家比着看谁用的手机好,谁开的车品牌响亮。通用别克不用提了,丰田尼桑滚一边去,不弄个沃尔沃宝马什么的别现世……昔日一同穿着开裆裤长大的小伙伴现在一个个牛气冲天,谁也不把别的玩伴放在眼里。
双喜在一旁笑着不说话,只是喝酒。等大家都吹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环视着一圈问道:“你们都有钱了?都吸好烟好酒了?都忘了自己的根了?”
“没有啊,咱的根在漆园,这不到年就回来了吗?”大成显得很无辜地说。
“是啊,”改革酒已微醺,拉着双喜的袖子说,“咱们挣了钱不能忘了家乡!漆园城就是咱的根啊!”
“根?咱的根在哪里?”双喜拧着脖子问。
开放笑了,指着双喜说:“喝高了不是?咱的根在十里井啊!”
“是啊,是啊,咱的根在十里井啊!”
“好啊,十里井,谁能告诉我十里井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在……一圈人不说话了。两年前城市扩容,几十个村庄整体拆迁,所有的农民全部住进了安置小区,变为“城里人”,哪里还有村庄的概念?
“不能告诉我是不是?那我——我告诉你们!跟我来!”双喜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大伙儿一块儿跟着走出了酒店。来到了双喜住的十里花园安置小区。双喜来到自家住的楼下,墙根下靠墙的空地,赫然停着一辆个头硕大的拖拉机,屁股后头还悬挂着一张悬挂起来的犁铧。
“咦,双喜还有这个?”
“我滴,美国的凯斯210啊,拖拉机中的奔驰!”
“新的至少得七八十万吧?”
双喜不理人的惊呼,从兜里摸出遥控钥匙,轻轻一摁,清脆的马达声立即轰鸣起来。
“听听声音,怎么样?”
“好!”众人齐声欢呼。
双喜拉着门把手上了拖拉机,对着周围的伙伴喊道:“让让,让让!”一边挂档。拖拉机吼叫着开始倒车。
改革大声阻拦道:“哎哎,双喜,你要干什么?这不是以前在咱十里井,这是在十里花园安置小区,不能乱开!”
双喜一挤眼睛,笑着说:“看你蝎乎个啥,我还不知道?”一边说,一边试了一下升降机。后面悬挂的犁铧随着升降机一落一起,很有气势。
双喜慢慢地把拖拉机倒上小区主干道,一加油门,拖拉机飞奔了起来。
“哎哎哎,你上哪去?”众人小跑着在后面追赶着拖拉机。
“跟我来,带你们找咱们的根去!”
改革、大成和书厂身子一纵上了拖拉机。其他的人一看不妙,赶紧让没喝酒的人找自己的爱车,追随着双喜的拖拉机出了小区,上了公路。
车子在平整的柏油马路上行驶着,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改革长出了一口气:“大过年的,真拉风啊!”
书厂急了,赶紧制止双喜:“赶快停下来吧,酒驾被交警逮着要拘留的!”
双喜笑着说:“放心,只有农机中队才有权查农机,其他交警没权力管的。”
车子行驶了一段距离,开进了一处几乎荒废的公园。除了湖边有一片孤零零的建筑外,就是几个未完工的小桥。栽植的草坪已经枯死过半,绿化带内的植物也七零八落,半死不活。
“知道这是哪里吗?”双喜大声询问车上的伙伴。
书厂分辨了一下地形,说:“这不是咱们庄后面老窑湾那块地的位置吗?”
改革也点着着头说:“咱们的村庄就在湖边那个拱桥位置吧,两年多了,怎么还没建好,这么破败啊?”
“是啊,破败,败坏!”双喜恨恨地说了一声,把方向盘一扭,拖拉机离开主路,开进了公园里的草坪中。
大成惊叫道:“哎哎哎,咋回事?你压着人家的草坪了,我搞绿化我知道,这是百慕大草坪草,很贵的,压坏了赔不起啊!”
“我赔他个舅子!”双喜咬着牙从牙缝里迸出了几个字,右手一拉升降杆,把后面的犁铧放了下来。然后一加油门,拖拉机在草坪上犁出了一道道深沟。
“哎哎,你要干啥?”改革一脸惊讶,扳着双喜的肩膀问道。
“找根,找咱姓王的根,找咱十里井的根!”双喜眼睛里快要冒出火来,死死地盯着犁过的地面。
“不能不样,这个是犯法的!”书厂赶紧去夺方向盘。双喜眼珠子一瞪:“别动,再动给我滚下去!”
远处的保安向这边急急地跑了过来。
改革赶紧帮着书厂,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双喜强行拉开。大成赶紧坐上驾驶位置,用升降机把犁铧升离地面,然后猛打方向,拖拉机离开公园,一溜烟跑了。
双喜在书厂的怀抱里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地喊道:“咱是农民啊,我是种粮专业户,我是种粮状元啊!三百多亩包租地一下子就被征用了,花几十万刚买的拖拉机就成废物了!钱再多有啥用?咱们农民的根没了啊,咱祖祖辈辈的根都没了啊!”
是啊,根没了,祖祖辈辈的根永远没了,都沉在这个城市的湖底了……大成、书厂和改革互相望望,不知不觉间泪水就不争气地溢满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