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独自凉
我们是在一个秋天来到太湖西风禅寺的,枫叶正红,山寒水瘦,水天辽阔。寺院位于花亭湖东面凤凰山半腰的丛林中,坐东向西,寺前就是美丽的花亭湖山水,虽然几幢寺宇金碧辉煌,但都静静地偏居一隅,并不声势夺人。
西风禅寺的出名在于它是佛教禅宗五祖弘忍大师的道场。寺中有一天然石洞,风从西洞口入,回旋而出,故又名西风洞。西风洞是弘忍大师打坐参禅之所,所以又名五祖洞。进入西风禅寺的大门后,我就径直向西风洞方向走去。走过一段并不算远的山道,很快就到了西风洞的洞口。洞实在太普通了,入洞后还算宽敞,勉强能容纳十数人,可越往后走,洞体就越狭窄。西风洞很长,绵延数里,听说一直通到后面的山顶上。游人进洞后径直向深处走去,直到走出洞口。难怪说西风洞内常年西风不竭。洞本就位于半山腰的高处,面向宽阔的湖面,加上洞体深长,即使无风,山洞自身也会吸风的。
我在洞内走了一段路后折返了回来,山洞太长,我完全没有了穿越的耐心,而且我觉得也没有必要。何必非要走完全程呢,留些想象的空间不是更好吗。我不清楚自己在洞内到底走了多远,全洞的一半,亦或三分之一?我无从知道。因为中途折返,无论我走了多远,对我来说,西风洞,都是无限地遥远。
无风也有吹拂,静立亦能感知遥远。这就是西风洞。
雨就在这时下了起来,我被迫在西风洞里多待了一些时间。阴暗狭窄,寒意逼人,不可久留。我逃也似地离开了山洞。我也无法理解当年弘忍大师如何在这样的环境里静坐参禅。他一定把自己看成了一块石头,一棵树,他原本就是这山体的一个部分。不然,如何在这里久坐?
禅,一人单衣也。也许,我们这些俗人,是无法走进一个修行者的内心的。
我对五祖弘忍的钦佩还在于他和他的师傅、四祖道信共同创立了农禅。长期开荒劳作和“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是农禅的最大特点。他们将农业劳动不仅看成是自食其力的生活必须,更将其看成一种修行方式,融禅于农,以农悟道。这是很了不起的。因为此前,禅者流行的修行方式仍然是或游化、或荒郊野外的头陀苦行,或独居净室结跏趺坐。农禅改变了这一切。开荒,播种,生长,收获。禅者在地里播下了一粒种子,同时在内心里也播下了一粒种子。风吹雨打,日晒雨淋,劳动,流汗,天天如此。世间有许多事情无法明了,有许多烦恼无法放下,那就什么也不用想了,干活去。让眼里心里长满庄稼,风吹麦浪,稻草人守护的田野,没有一个闲人。佛祖拈花微笑,农禅倚锄微笑。
站在西风洞前,可以俯视花亭湖的山山水水。在这里,山与水有机相融,成为一个整体。远山如黛,近水含烟,群岛若浮。
寺内的廊柱上,在醒目位置悬挂着一块块木牌,每块木牌上面都雕刻着禅诗或禅楹。这是西风禅寺区别于它寺的禅文化特色。如:“饥来要吃饭,寒到即添衣。困时伸脚睡,热处爱吹风。”、“赵州八十犹行脚,只为心头未悄然。及至归来无一事,始知空费草鞋钱。”、“人身难得今已得,大道难明今已明。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这些禅诗,每一首都值得细细揣摩,每一首都富有深意。我素来喜欢禅诗,一首首读将过去,或会心一笑,或低首沉思,仿佛步入禅的丛林。从这个角度来说,西风禅寺又可以称之为一座“诗寺”。
清代状元赵文楷的一首五言律诗值得一提。赵是太湖县人,出生贫寒,一生清廉,曾出使琉球。他48岁卒于山西雁平兵备道任上时,身无余财,棺榇难归。时山西布政使金公喟然对其同僚说:“赵观察惟饮山西一杯水,今旅榇不归,君等忍坐视耶?”诸公纷纷解囊,赵文楷夫人这才得以扶柩归里。赵文楷西风禅寺诗云:“古寺云深处,扪萝问牧童。鸟盘秋色外,人语暮烟中。厨盖千年石,崖呼半夜风。暂抛尘梦去,禅榻一灯红。”这首诗当是赵文楷丁忧故里时所作,有高古意。夜宿山寺,听着夜半西风,守着一星灯火,与高僧闲话,一夜无眠。一个会听风的人,能与禅对话的人,虽然生命短暂,又有何足惜呢。
有这样一则禅话。唐代的药山禅师在山中散步时,忽见云开见月,朗月在天,心情大好,于是放声大笑,声传数里,一直传到山下的澧阳城。他的弟子李翱以诗赞之:“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无送也无迎。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笑一声。”药山为月出而笑,后人为月山之笑而笑。这就是禅者,他们随时能被自然和生活中那些美好的事物所感动,他们比我们更懂得生活的真谛。
西风独自凉。风起风落,禅者都是心如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