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树
肉身百年,追思千载。面对那些古树名木,人类的思绪能追思多远?从邓林归来,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心头。它们寂寞地屹立在邓林村的房前屋后,山场或沟渠边,已经几百年了。这一漫长且艰辛的过程,人类除了敬畏还是敬畏。面对它们龙钟的神态和沧桑的躯干,我感觉它们也在打量我,刹那间,我疲惫的灵魂得到了一种或轻灵或飘忽的召唤——它们是古树,却又不是古树,它们是与自然灾害包括人为砍伐相抗击的幸存者,更是一种精神和意义的参照体,可敬可亲可爱。
那些古树,大多分散地生长,却也彼此守候,遥相呼应,像是提纲挈领,也像是支撑或召唤。它们老态龙钟了,还不愿被岁月打败,仍然悲壮地演绎着生命的坚强与壮美,呈现的是人与树的和谐相处,张扬的是难以用语词定位的某种哲理。周边,农户家新盖的民居与古树浑然一体,这种静中见动的和谐,叙述着岁月的嬗递历史的变迁,构成了特有的历史画卷。
缓步走向一棵古树,一照面,我就被它半身死去的枯干和一人高处衍生的新干震慑住了。枯干上,树皮早已脱落,裸露的躯干在日晒雨淋下,侵蚀成了暗灰色,上面布满一道道裂纹,像是被岁月之刀刻下的痕。靠近它,我们能感受到它的悲苦与欢歌。枯干上,有一个并不显眼的树洞,犹如一只梦魇的睡眼盯着我,它在阅读来人,洞察世界吗?
我们谁也说不清,一座村庄是跟着一些古树长大,还是一些古树跟着一座村庄长大的。很多个黄昏,当我一个人默默地站在城里的某幢筒子楼里眺望家的方向时,我依稀看到了老家那棵高大的红叶枫树下,一位年迈的老人右手搭着伸长的枝干同样怅望的情景。有人把家园比喻成一棵参天古树,把一茬茬、一代代的乡亲们比喻成一只只鸟儿,这是多么贴切多么温馨多么富有诗意啊。我坚信,海螺山的古树,给了邓林人质朴且浓浓的乡野诗意,也赋予了外出的青年们以浓郁恻绵的乡思和乡愁。它像一只温热的大手,紧紧牵扯着那些从村庄里飞出的风筝,又像一个沧桑的岁月鸟巢,永远在他们灵魂深处唱响着一声又一声的苍凉召唤。白云苍狗,古树就如同母亲熟稔且日渐模糊的身影,会引领着我沿着梦的方向回家。
人啊,无法求得肉身的千年不腐,那就留住身边的大树吧,大树的凝敛厚重、朴实无华和华盖荫护,正是精神之树常青的写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