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耳光
啪!一个耳光下去,脸火辣辣的疼,顿时泪水涌了出来。我难过极了,可我又不敢出声,因为我有错。父亲是个军人,但是脾气却温和得多,在记忆中这是唯一一次打我,那是1989年的冬天。
其实我早就预感到了。那天晚上的煤油灯好像生了一场大病,比平时暗淡好多。风从窗缝里钻进来,把灯苗吹得躁动不安,忽明忽暗的屋子里要有事情发生。
果不其然,那人来了。门不好,很难推开,所以他推门的动作很大,带进来的风差点把灯扑灭。我愤怒极了,狠狠地扔下筷子,饭也不吃了。
那年我13岁,和其他同龄人一样,顽皮,固执,被父母无限宠着。那时候的乡下还落后,家家户户都掌煤油灯。人们忙完一天的农活,吃过晚饭,抽袋烟,然后开始串门。串门的原因无非两个,一是聊聊一天的收成,二是节省,少用一点煤油。
可是,他不一样,他来借钱——他又来借钱!他低着头小声说道,二哥,我知道你也不宽裕,可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二娃的学费还差好几十……
没等他说完,我就绷不住了,起身走到他面前,狠狠地跺了跺脚,然后跑到我家唯一的橱子旁停下来。喘着粗气,挽起袖子,不停地推拉柜橱的抽屉——拉开,推回,拉开,推回……动静非常大,以至于旁边的煤油灯被吓得左摇右晃,就要灭了。
我没敢看那个人的脸,但我觉得父亲肯定同意我这么做,因为他好不容易才凑齐我的学费,哪有钱再给他。果然,父亲没有责备我,对我的行为也没有说一个字。让我不解的是,父亲还是答应了他,毫不犹豫地。母亲从我的学费里拿出一些给了他,他低着头一口一个“会还你的、会还你的”走了。
我不记得后来我的学费是怎么凑齐的,但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耳光——父亲唯一打我的一次,疼。
那人刚走,耳光就结实地落在我的脸上。我扭着头,捂着脸,看着那盏昏昏暗暗的煤油灯。它已经点了一晚上,越发暗淡了,尽管它想照亮整个屋子里的安静。父亲语重心长地说,你记住,人都有困难的时候,人家有求于你就是对你的信任,你要义无反顾地帮助他,这是我们家的传统,这也是军人家庭最起码的素质。
父亲没有再打过我,也没有再对我说过同样的话,但他却用一生告诉我,人活着不能只顾自己,要相互帮助。
时隔多年,我跟着父亲走了更远的路,当兵入伍,成为了一名实实在在的军人。在部队里或者退伍后,我都时刻牢记父亲的这番话,断断续续也帮了一些人。我早已经忘了那一耳光的疼,但我依然记得那个昏暗的晚上,和那盏躁动不安的煤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