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艳艳的酒枣
小时候,每年春节前,小舅就会从乡下赶到省城来,给我们送半袋白面粉、一篮子年糕、几斤炒熟的花生和一小布袋酒枣,然后,用独轮车拉回些煤末子,回家和成煤饼子,春节来客时,姥爷用花盆炉子烧水给客人喝。那年头,乡下用煤烧水冲茶,是很洋货的事情,说明城里有亲人。
很喜欢小舅送来的酒枣,红艳艳的,吃起来很脆甜,淡淡的酒香,别有一番滋味。
我知道,酒枣,是姥娘每年一下枣,就泡制的。
年夜饭后,母亲就会在八仙桌上,摆上一盘葵花籽,一盘花生、一盘小橘子,最后端上来的必定是鲜红剔透亮晶晶的酒枣。于是,一家人听着收音机,围着烧得通红的煤炭炉子,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开始守岁了。
父亲会吃着自己炒的几盘小菜,自斟自饮地喝着高粱二曲,聊些自己小时候过年的趣事,喝恣了,还会哼上几句河北梆子:“这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路上万紫千红吐芬芳……”这时候,母亲一个人开始忙活着和面,调馅子,包饺子。
我和弟弟就会坐在桌子旁,一边吃着酒枣,一边下着军棋。酒枣放入嘴中,一股酒和枣的浓香,即刻沁入味蕾。酒枣肉质柔爽,比鲜枣更为好吃,清醇芬芳,甘甜酥脆,吃完了一个还惦记着下一个。母亲说,少吃点,吃多了也会醉的。
我知道,母亲是担心酒枣少了,不够招待第二天来拜年的客人吃的。
第二天一大早,吃完素馅饺子,我会偷偷抓几把酒枣,装在棉袄的口袋里,一边吃着出自琼浆玉液的枣儿,一边去街坊邻居和同学家拜年。遇到平时玩得很好的小伙伴,我也会给他们几个尝尝,看着他们很稀罕的样子,自己也就有了满足感。
上小学五年级的那年,八月桂花开的时节,溜圆泛红的大枣就熟了,南部山区的农民就会推着独轮车或挎着篮子到城里来卖。母亲给父亲说,咱们今年也泡点酒枣吧,省的不够送的,孩子也不解馋。父亲说:你会吗?别糟蹋了酒和枣。母亲说,从小就见俺娘泡,怎么会不会呢。
母亲从街上吆喝着卖盆盆罐罐的手里,买了一个新的大肚子陶瓷坛子。这种坛子,几乎每家都有,一般是用来腌制雪里红或疙瘩咸菜的。母亲用热开水烫了两遍陶瓷坛子,然后,放在太阳底下晒干。与此同时,她在买来的枣中,逐个挑选出个大、饱满、艳亮的枣,一一洗干净,晾干。母亲说,枣要是晾不干,带着水,就会烂掉。
母亲先将二两纯高粱酿的酒,倒入一个白瓷饭碗里,接着,用筷子夹着一颗颗红枣在酒碗里蘸一下,放进事先晒干的坛子里,直到装满坛子,然后,坛口用一只小碟子盖住,上面蒙一块塑料布,再用线绳一扎。最后,用和好的黄泥封住坛口,放到不碍事的地方,整个泡制的程序就完成了,只等年底打开坛子美美地吃了。
过上一段时间,我和弟弟就会问母亲“行了吧,可以吃了吧?”母亲说,沉住气,到了年跟前就能吃了。可我和弟弟就是沉不住气,时常会把坛子移出来,趴到坛口闻闻。淡淡的酒枣香味,更引起了肚子里的馋虫。
终于到了年跟前,腊月二十三晚上,当母亲打开坛子,只见坛子里的圆枣,个个饱满红润,肉鼓鼓的,泛着晶莹的光亮。顿时,屋里所有的缝隙都灌满了醇香。这种醇香,只有枣的甘甜和粮食酒的浸泡才能漫溢出来。母亲先往我和弟弟的嘴上塞了一个,一咬,顿觉酒枣清脆嫩滑,细细嚼来,满口留香。
当天晚上,母亲就给院里的每家送了一碗,随即,就是一片大人和孩子的赞美声。母亲觉得脸面很光彩,说:你们要是愿吃,明年再泡,管饱吃够。
酒枣的香气和鞭炮的火药味,混合成那一年春节特有的过年的味道。
转眼间,那些温馨的记忆,都被时光推得很久远了。姥娘早已过世,母亲也已年迈,但母亲当年泡制酒枣的场景,依然弥漫着浓浓的酒枣甘冽的香气,至今想起来,依然让人回味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