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客
风尘仆仆的客人,到哪都有归宿。
“客”,是对漂泊在外,流浪他乡之人的称呼。异乡之客,羁旅之思,都是离乡人自古至今远居他处的感怀。寄居他乡,是一座城市的客人,这客来的多少有点凄凉,城市在喧闹中接纳了一个异乡人安静的存在,为他提供了一处孤独。
每到异处,心里便升起一股陌生感。看得见的灯火,看不见的故乡。抬头寻望,除了迷茫,还剩下四周黑暗的侵蚀与内心的不安。夜深人静,听着喧嚣落尽,灯火阑珊,思念却停不下脚步。没有一盏灯为自己而亮灯的城市,是一座空城。
《世说新语》中有“客问远方”。其实,客,不问远方,客,只有远方。因为只有远方,才是客的归处。“北漂”“横漂”,为了梦想背井离乡,他们是最贫瘠也是最富有的“客”。贫瘠,是因为离开了故乡,根无所植,叶也苦涩。富有,是因为记住了过去深埋土地的年月,时时刻刻把家安放在了心里,随双脚到达每一处他乡。
身处异乡,是为异客。这些年,走的路不多,但每到一处,每看一处风景,总会不自觉的与家里的某处景物对照起来,想想家里与其眼前之景的差别,默默思忖着回家的期日。口虽沉默,但每每提及家心都会冒出火花。或许,根,不扎进土里,就不能得到生存的养分。或者,根有保质期,有储藏能量的能力,过了一定的时日,需要重新回家储存能量,才能再次继续远行。
对每个陌生的地方,我们都是客人。诗人蒋捷的羁旅之思,万般乡愁,皆赋之词中。有家不能归的日子,只能含着肝肠寸断的心向故乡抛洒热泪。夜朦胧,灯也朦胧,只有家的方向,可以隔着夜空望向好远。“何日归家洗客袍”洗去客袍,粗茶淡饭,便是今生的归宿。“壮年听雨客舟中”,舟中客,离乡人,客舟听雨,听者伤怀,令人断肠。一生的行程,双脚已测量一半。归客颠沛流离,却还在路上未归。
异乡之客,有的客居十年,几十年。最后,只要他们心里有家,还是会回去的。祖父是我身边的异乡之客。幼时贫穷,出来逃荒,便扎根在我现在生活的地方。他从没忘记过自己的家,动荡的年代,人虽流浪,但他心里的家是安定的。村里每有从异乡来的人,他都会前去搭讪,如若是祖父家乡那边逃出来的,他定会拿出仅有的食物,请人吃饭,打探自家的下落。好在祖父的老家虽然变迁,但是房子的旧处还可以打听到。十几年前他回去一次,五个兄姊只剩下了最小的姐姐,他上门找去,两人已是头发斑白,老眼昏花。拥抱痛哭,无法言语。
祖父走时,姑奶挽留。祖父说,能见一面已经很满足了。最好的相逢是就此别过。祖父和父亲一起回来,一如往常,只是发呆的次数多了。有时会和老家的人通电话,但聊聊几句就挂了,彼此的说话方式已经被时间迁移的找不到共同的话题与生活轨迹。南言北语,加上齿尽舌钝,好像没有什么话可说了,却又仿佛所有的话说尽也说不完。
前几年,祖父又回去了。他回来笑着说,最小的姐姐还在。祖父用满脸的皱纹告诉身边的人,他很幸福,幸福到他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是异乡之客。世间除了血脉的延续,还有母系的血缘隔着千里之外在流淌,这是一位思家的老者心灵莫大的安慰。
每一个异乡之客,最好的结果是回到家乡,落叶归根。但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把念想实现。而另一种归家的方式是“此心安处是吾乡”。寄居他乡之久,你的灵魂已在此安放,只是心还没来得及适应,没来得及承认,这是他或她的另一个家乡。他的心在家与家之间悬浮,这辈子怕是来不及去适应去接受,除了死后,再也没有什么能够禁锢着他或她的灵魂。
每个人都是人生的过客,客终有归处,客的归程是通向故乡与故乡的路上。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时隔多年,客如梦初醒,摆着灵魂的渡口,便踏上了归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