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有百样绿

说到蔬菜，就会想起鲁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的经典语句：

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

碧绿的菜畦碧绿的菜，像“吹皱一池春水”，像“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像悠扬的牧歌穿越时空，抵达人心柔软的深处。而这，其实只是整体的感觉。如果你走近菜畦，闻香识菜，每种蔬菜的绿都是不同的。或曰：有多少种蔬菜，就有多少种绿。

蔬菜到底有多少种呢，我实在说不上来。就是我自己种过的蔬菜，从春到夏到秋到冬，我一时也回忆不出。那么，我说说眼下——初春时节——的蔬菜吧。

比如生菜的绿是翠绿，像才吐出叶片的柳芽，像才孵化出的小鹅，像脆生生的透明玻璃；芹菜的绿比生菜深一厘米，明黄中有些微的沉淀，就像玉镯中的绿胎，像翠鸟头上的一撮翎毛；青菜的绿又比芹菜深一厘米，那细白的叶脉，像在菜叶的大地流淌，把两岸衬托得更加明丽；菠菜呢，又比青菜的绿深一厘米，像是绿色染料的均匀堆积，厚厚的，硬硬的，一如俏格格的猫耳朵。

如果说菜园是座舞台，它们可谓四大名角。至于萝卜、芫荽、蚕豆、豌豆、大蒜、圆白菜等等，各有各的秀美之处，而且萝卜又有白萝卜与红萝卜之分，青菜又有泡白菜与上海青之别，或有色差，或有软硬；由于各种蔬菜气味不同，比如芫荽、大蒜、芹菜、豌豆都是独特的自己，所以绿色似乎也有了不同的气味……

以上说的只是蔬菜的叶片，要是细看它们的茎藤、触须、花朵、果实，也是别样的颜色。比如芹菜的茎老绿，而芫荽的茎微红，白菜的茎雪白，上海青的茎鲜青。比如花朵，青菜是黄色的，豌豆是白色的，也有粉红的，蚕豆是黑的，像穿着黑裙的蝴蝶，芫荽初开白色，继而转红……各种花朵，像蔬菜小姐的胸针和颈项的挂件，无不精致、美丽，令人着迷。

就是同一种蔬菜，在其生长的不同时期，颜色也是不同的。如果用穿衣形容，即有年龄的差异、环境的差异。它们也爱时装，也有时髦。比如生菜，先是嫩绿，后来变红。还有雨前雨后，有露水或者没有露水，有太阳或者没有太阳，正面的绿或者背面的绿，都不相同。叶面总是洁净，叶背像是敷着一层细密的绒毛；雨前的绿是干绿，雨后的绿是潮红，早晨的叶片，在阳光之下，总是泛着星星点点的绿光……

总之，蔬菜的绿有很多种，例如淡绿、深绿、暗绿、青绿、蓝绿、黄绿、灰绿、褐绿、中绿、浅绿，假如用比喻来说，就有豆绿、浅豆绿、橄榄绿、茶绿、葱绿、苹果绿、森林绿、苔藓绿、草地绿、灰湖绿、水晶绿、玉绿、石绿、松石绿、孔雀绿、墨绿、墨玉绿等等，就是丹青高手来，怕也难完全列举出来。

我在菜地里时，爱在田沟走动，来来回回地走，像个大将军，把一个人走成一支队伍；有时蹲在菜畦边上，凝视一畦菜、一棵菜，以至产生了幻觉，所有的菜，即刻变成聊斋中的狐仙鬼魅，美目盼兮，巧笑倩兮，能言能行，有情有意。特别是在暖暖的阳光之下，简直舍不得离开。

宋代无门和尚有首诗说：“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这位无门和尚，其实找到了生活之门，快乐之门，其实“有门”。他劝人们放宽心怀，不为琐事牵挂，以便发现生活中的美。蔬菜是美的，每一样绿都是美的极致；能否看见，能否分辨，全在于一个的心情和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