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
初夏的傍晚,我藏在潮湿阴凉的泥土里,惬意地吮吸着根茎里可口的汁液,我的同伴相继钻出泥土。看着他们一个个奋力向上钻,我感到好笑,“不就为繁殖后代吗?何必这么拼命。”我比他们聪明,晚点离开这舒服的泥土,独自享受树根的美味。
气温随着夏天的脚步愈加燥热,原本阴凉的泥土都有了热度。呆在土里的我感到必须出去了,即便有点不舍,也得出去度过最后的时光。我慢慢蠕动,拱开柔软而沉重的泥土,从未有过的疲倦一阵阵袭来。我没有在意,不拱出泥土就只能待在黑暗里,对于最后的时光,我还是希望在太阳下度过。
缓慢向上蠕动,随着泥土渐渐干燥,我的心情也有了波澜。快了,快了,用力向上,长久无光的生活使我对太阳愈加渴望,虽然,没有把这份渴求如我的同类一样表现得不加掩饰,但当与太阳只有一层薄薄的泥土阻隔时,我再也无法抑止心头的激动。原来愈靠近愈明白自己的渴望,明白想要得到居然可以拼命。
最后一层泥土被冲破。刺眼,温暖,我感到被太阳照耀着,虽然临近黄昏,但光亮仍给在地下生活了很久的我带来震撼。回过神,我慢慢爬向离我最近的一棵树,爬到隐蔽的树枝上。对于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我,老天给了一对翅膀,飞,对我来说有着不可抗拒的诱惑。我静静趴在树枝上,等待翅膀长出的那一刻。
太阳渐渐变得柔和,不再那么盛气凌人。我藏在树叶下,等待羽化完成。时而有风拂过,牵动树叶。我的同伴已然羽化,飞到面前,耀武扬威般鼓动翅膀,发出尖锐的声音,我却没有着急。不知树旁房屋里的人们在干啥,他们洒出清凉的水,水珠从顶端的树叶慢慢向下滴,最终落到我的身上。太阳已经西下,温度也降了下来,水滴在我身上,有点凉。
太阳隐去后,天空罩上一层黑幕,树旁的路灯被点亮,很快吸引了一群飞虫聚集,在空中围成一个不断变形的球体,发出嗡嗡声。两个路人迈着懒散的步子走到树下的椅子旁坐下,一个用手捂着嘴小声地说着什么,另一个侧耳倾听,不时笑着回两句。路上很安静,没有行人打扰她俩的谈话,殊不知等待羽化的我成了听众。经过一阵挣扎,我终于冲破旧躯壳,背上多了一双薄薄的翅膀。一生中,大半时光都在艰难爬行的我,终于在最后短短的时间里有了飞向天空的权利。
万籁俱静,我却没有归于沉寂,抚摸着翅膀,看着一抹红光出现在天际线。渐渐地,黑色的天幕被天边的红光染色了一般,四分之一成了美丽的红,随着散发热度的火球升起,红色的天空渐渐褪成淡蓝,原本笼在空中的黑布被慢慢扯下,太阳一如往日悬在空中。簌簌,一只半大的幼鸟醒来,跳到了离我很近的枝头,吓得我拍着不大熟练的翅膀一颠一颠地飞走。飞在半空中,看着渐渐恢复热闹的街道,顶着不算灼眼的晨光,过去几年地下的蛰伏果然值得。
临近夏末,天气依然炎热。我仍趴在那棵树上——只是树枝比上次低很多。没有力气了,我知道我的生命快到尽头。太阳仍如我才钻出泥土时一样炙热,闪闪发光,但我已无法再飞向它。我趴在树枝上,风一阵阵拂过,树叶也随之摆动。太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树干上形成如水波般晃动的光影,一切都让我心情舒畅。我鼓鼓翅膀,想最后再高歌一曲,但所剩无几的体力不允许我任性,事实上我连趴在树枝上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的脚已抓不紧粗糙的树皮,掉到了地上,四脚朝天地躺在裸露在外的树根上,静静地看着这棵陪伴了我一个夏天的树随风摆动。我从它脚底破土而出,在它的树干上羽化,趴在它的枝头高唱,然后又在它脚底死去。有点羡慕,羡慕树不同于我,有着悠长的寿命,但可能就是因为我生为知了,才会这么喜欢太阳,愿意在炎热夏日高唱的,也只有我们这些疯傻的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