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水色
1988年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月明星稀,巴山清澈,月光下的汉水柔软地蔓延在山谷间,将沉默的村庄流动成一首朴素的曲子。我就这么出生了,像摸爬在汉水里的鱼,母亲就是躺在村庄脚下的那条河。
当我还未学会忧伤的时候,我就跟着河滩上的山羊学唱歌,爬在田野里找虫子唧唧对话。母亲要赶在日落前,播种足够供养整个家庭的希望。汉水清清,蜿蜒在山里。汉水涛涛,唱着歌谣。汉水奔腾,驾着白云。汉水滔滔,走沙滚石。在汉水的注视下,村庄被整理成一派柔和的风景。也有江河泛滥,也有毁坏田园,村子习惯了柔软,从不对汉水发脾气。
一条汉江,把大巴山劈开两半,一半是坚硬,另一半还是坚硬。我逐渐开始厌倦了被拴在村庄的生活,有多少心事随风入水,被裹挟着滚滚东流去。二十一年来,我从来没有离开过汉江,对于远方,心存幻景。村庄世世代代都躺在秦巴腹地,不知外面世界,只有一江汉水流了这么多年,把所有人的心事,丢在岸上,风蚀成破船和坟茔。
终于在2009年的一个清晨,我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告别了陪伴我长大成人的汉江,迈向了我日夜向往的城市。我决定去外面看看了,据说大巴山的外面是城市,汉水的外面也是城市。是的,我终于见到了平原、楼房和车水马龙的街道。我以为从此摆脱了一条河流的封锁!然而,四年后我才明白,我身上流淌着的正是这条河流的骨血。她时常流经我的梦境里,在我记忆的深处,漫舞成水色。
“清清的汉江东流过,拐弯的地方叫白河。”我将发生在汉江河畔的故事讲给大学的舍友听。没有见过大山的人,不知山上的虫鸣走兽;没有见过大水的人,无法想象河流的温度。多少次,他们沉醉其中,终于是禁不住诱惑了,决定去看看白河水色。
十个人一拍即合,翻山越岭,只为一睹汉水芳容。他们说没有见过这么多水,每一条沟都是一条河;他们说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山,每一座山上又盘踞着炊烟和农田。夜黑的时候,月光照耀着静静的河流,水色迷人。太阳升起来,雾气就长在汉江上面,宛如仙境。一条河流如玉带,扎住了大巴山的腰身,让村庄变得苗条,风姿绰约。
离开村庄以后,我陆续经见了很多事物。脚下的距离,逐渐延伸到比汉江还远的远方。我在沈从文笔下的沱江泛舟,我在普陀寺外的海边戏水,有水的地方,似乎总有说不尽的迷人水色,赏不尽的山色空蒙。然而这些山水却没有我的故事,我离故乡越远,越是挂念我那躲在大巴山深处的一江清流。
现在的我,还时常回忆过去。漂流在外的人,总是靠回忆来弥补失散的时光。这些年,白河已经大变样了,听说京城的人民,都要饮汉江之水,白河水色恐怕就再也藏不住了。
白河在哪里?秦之头,楚之尾。白河不大,村庄很小,掉在地上如纽扣,被汉水穿孔而过,于是就有了魅力安康,水色白河。倘若有人路过陕南,一定听过一句民谣:紫阳腰,汉阴脚,安康女子爱做作,要看水色下白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