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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区的小馄饨

作者: 郑晴和2017/07/17短篇散文

上海入了九月,天气还是不可救药的潮热,哪怕只是出门倒个垃圾,离开空调的庇佑立马黏腻得像一块澡堂地上的肥皂。毛孔开开合合,既不是清凉无汗的干爽,又做不到大汗淋漓后的痛快,着实叫人郁闷。这样的天气,我宁可无聊死,也不想出去做一块勤劳的肥皂。

傍晚,在房间磨磨蹭蹭,看着时间,已经过了六点,腹中空空,脑海里却想起来一种食物的滋味。那是在学校南区外的街道上,众多路边摊子里的一个馄饨车,做的是沪式的地道小馄饨,碗里放着虾米、紫菜和干丝,混着香菜和一堆不明所以的调味粉。一个锅里是开水,单单煮馄饨,另一个锅里烧着骨头汤,浇了骨头汤到塑料碗里,乳白色的汤飘出香气,把一个个熟透漂浮的馄饨捞进去,一碗小馄饨就光鲜适宜得可以作为商品出售了。

我喜欢的是加了辣椒的,本应柔和的汤变得滚烫而辛辣,不断鞭挞刺激味蕾,像无数的钻子打进了舌头。有时哪怕嘴里生了溃疡,或是嗓子发了炎,终究舍不下这种自虐的美味。此刻越想,越是坐立难安,狠下心来离开冷气房,向那魂牵梦绕的馄饨去了。

沿着学校的马路,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就到了。

馄饨摊的老夫妻,穿着洗得发白的卡通围裙,几年一日地立在摊子后。我叫了一碗,耳朵却像幻听一般,好像有人对我说:“我的要香菜多一点。”那个人仿佛就在我身边。现在想起来,所有关于这家馄饨摊的记忆,竟然都有另一个人在。

某个冬日的傍晚,上海凛风如割,落下的阴雨夹雪都是直扑而来,我们两人只有一把巨大的黑伞共撑,却无法防备迎面而来的风雪。他本来就是身材高挺,冲锋衣可以塞进半个我,于是他便这样裹着我一路走,一路无语,好不容易回到了学校,却瞥见馄饨摊的灯依然被吹得打转,热气都朝地下走,却还依然开着,没有一丝犹豫不决,赶紧买了来,他抖一抖那柄结实的黑伞,又把我们两个连同热乎乎的馄饨覆盖起来。

这样说来,他买东西永远是那样的品味,大而实用,颜色沉默,像他这个人。

我们躲进一间教室的后排,打开塑料包装的碗,热气并未散去,急吼吼舀起一颗放进嘴里,热辣的暖意就这样自上而下。身上的雪水渐渐化下,一点一点顺着头发丝落下,有一滴正不慌不忙垂在鼻尖,我俯下眼看鼻尖那滴水,汇下来的雪水,由饱满而变得沉重,最后终于无法承受而落下,却没有跌到地上而破碎,他的手掌接住了这水滴,一转不知道甩到哪里,又顺势捏了我的鼻尖。“瞎玩什么呢,趁热吃。”鼻头处传来热热痒痒的感觉,我狠狠一按,埋头吃了起来。我庆幸的是曾在那样的风雪里,我能与你头低着头,共食一碗小小的馄饨。

有个暴雨倾城的夜晚,忽然想吃馄饨。在床上滚来滚去,嚷嚷着饿。临近午夜,又这般天气,除了便利店怎还有夜宵店开张呢?那时候我的任性总会让我想到这些。

他打着那把巨大的黑伞去了,快一个钟头后提了馄饨来,他面带歉疚,不是那一家,这家吃吃看喜不喜欢吧。我翻腾了几口,觉得不是那个味道,便任由那碗馄饨自凉去了。许是看不过眼,他端过来,一口一口吃干净了

临近毕业,他自有他的去处,我们终于是要分离了。

和他促膝长谈,临起身,他低头吻吻我说了那三个字,问一向不喜表达的他怎么了,只说以后怕再难和你说了。我将他送行,问及晚饭的事情,他颔首,只想再吃一碗南区门口的小馄饨,又道只觉得以后怕是再难一起吃到了。

忆到此处,我接过煮熟的馄饨,心痛难耐,手颤一颤,滚烫的汤水便泼洒在大腿上,几天以后,数块红斑。这是我与南区门口的小馄饨,共同见证的事情。

我多希望在又一个风雪天,依然是和那个人站在馄饨挑子前,笑意盈盈地对老板说:“我要加辣,多香菜和葱花。”只是我的希望,一次又一次,跪在了现实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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