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角树
我家老宅的院子里有一棵皂角树,树身约三掐粗,高一丈五六,树头刚好没过我家东屋房顶。我记事起它就那么粗,那么高,到现在已经50多年了也没见有多大变化。这棵树记载了我们家的历史,留下了许许多多难忘的记忆。
我家位居村子的最中央,位置最为隐蔽。母亲给我们兄妹几个说,抗日战争时期,县大队的政委宋飞时和他的妻子就藏身在我家开展地下工作,院子里的皂角树是战士站岗放哨的最好位置,放眼四望,可以看遍整个村子,那浓密的树叶子正好可以隐藏掩护。
小时候最盼望的就是春天的到来。当树上绿芽儿一点点地长出来后,整个院落郁郁葱葱,浓荫遮掩。会引来许多麻雀、黄鹂、画眉、喜鹊等鸟儿在树上唱歌跳跃。我和妹妹怕惊动了鸟儿们,就坐在炕上,透过窗户悄悄地瞅着鸟儿们的身影,听鸟儿歌唱。我们家的院子不大,树冠遮掩了小院,把东屋房掩了多半个,夏季的时候,是遮阴乘凉的好处所哩。
随着季节和时光,树上那扁扁的弯弯的皂角会越来越长,好的年景能长到一尺左右。到了秋后,绿色的皂角就变成了黑色。当树叶落得快光了,冬季农闲时,我们用竿子把皂角敲下来,装在麻袋里或用席子圈的囤里。
因了这棵皂角树,使得我们家的人气很旺,左邻右舍经常聚到树下乘凉、吃饭拉家常,小孩子则成群结伙在树下树上捉迷藏、玩耍,树上树下留下了我儿时许多记忆。那时候洗衣粉还没有在村子里普及,供销社里有香皂或肥皂,村里人叫胰子。用肥皂洗衣服是人们奢侈的作为。我们家就方便多了,洗衣服时把收存下来的皂角砸碎,盛一盆水,将砸好的皂角放进去,与衣服一块泡上十来分钟,用手一搓,衣服可干净啦!村子里经常有人去我家索要皂角。用泡好的皂角水洗头,头发会溜光锃亮。要好的姑娘、媳妇常去我们家要了皂角洗头。皂角树上长了许多圪针,这圪针也是宝,说是可以入药给人治病。
1960年至1962年,我们国家遭遇了天灾。我们家兄妹五个,还有一个拐腿的奶奶,小的小,老的老,一家七八张嘴,常常会吃不饱,饿肚子。可能是我在弟兄们中属最小,父母怕我受委屈影响发育,1960年4月份青黄不接的时候,将我送给了邻村一家没有孩子的人家。那家人家待我可好了,每天不但能吃饱肚子,还有白馒头、煎鸡蛋。都说养育之恩终生难报,刚刚5岁尚不懂事饿怕了的我,很快就将生养我的村庄和父母忘记了,融入了那个新家庭,与那里的小朋友们玩得很开心。记得中间父亲担心我,前去看我,我却悄悄地藏了起来。秋后家里收获了一些粮食,养父接上我说去一个地方玩,结果把我送回了家,我哭着闹着要走,老半天平息不下来,直到后来二哥把我抱到树上,一个一个地摘皂角逗我,才把我哄下来。父亲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他舍不得吃粮食,省下来让我们吃,他却因为大量的食用野菜,导致了全身浮肿,1961年的冬天,52岁的父亲撒手人寰。家里的顶梁柱、唯一的整劳力也走了,我们的日子更加难过了。
是皂角树救了我们全家的命。饥饿的逼迫,使母亲急中生智,想皂角籽也许能食用。先砸了一些皂角籽,用水泡一两天,用火慢煮,豆子似的皂角籽竟然膨胀到了小枣一样大,放些盐、酱油、醋,居然十分上口,别有一番滋味。于是家里人就把积攒的皂角全部挖出来,加班加点地砸,饿了就煮些皂角籽来食用,再掺一些野菜和粗粮,终于解决了饥饿。为了赚一些钱应急用,二哥和三哥就用盆子盛一些煮好的皂角籽走街串巷吆喝着去卖。“大个儿的皂角籽,好吃的皂角籽,五分钱一小勺,一毛钱一大勺,快来买呀,来得晚了就没有了!”我和妹妹跟在二哥、三哥的屁股后面,那好听的吆喝声记忆犹新。
岁月如梭,岁月如歌。经过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拼搏,艰辛的劳作,随着国家的兴旺发达,我们家的日子也渐渐好了起来。弟兄四个数我小,有哥哥们撑大梁,我自小没有吃过大苦,主事的二哥说,让老四上学吧,不管上多高我们都供他,希望他能够成点事。我上到了那时的最高学历——高中,之后一路辗转定居邢台。家里的老宅子连带那棵皂角树分给了我,近些天,不断有人捎信来,说有人要买那棵皂角树,600、1800,还有出5000元的。我回答说,给多少钱也不买。这棵皂角树有我们无尽的念想。